第169章 指骨

“雖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但呂大俠……沒想到你竟給了我這麼大‘驚喜’。”

巫妖的聲音像是從齒縫間一點點擠出來的，沙啞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意。

他低垂著頭，蒼白的手指緩緩撫過面具上那道猙獰的裂痕，指尖所過之處，黑霧如活物般蠕動，試圖修補破損。

可那裂痕深處，仍殘留著一縷未散的鋒銳之氣——那是呂大信方才那一擊的餘威。

差一點。

就差那麼一點。

若不是騶吾在千鈞一髮之際橫身擋在他面前，此刻被斬開的，恐怕就不只是那妖獸的軀體，而是他自己的頭顱了。

想到這裡，巫妖的指節微微發顫，面具下的唇角滲出一絲暗紅的血痕。

“少許進步而已，不足掛齒。”

呂大信負手而立，衣袍在夜風中獵獵作響，神色卻平靜得近乎淡漠。

他的指尖仍縈繞著一縷未散的青芒，方才那一擊，不過是他信手拈來的一道風刃，卻已逼得巫妖狼狽不堪。

巫妖緩緩抬頭，面具下的雙眼如兩點幽火，死死盯著呂大俠。

“呂大俠的‘不足掛齒’……可真是讓我‘驚喜萬分’啊！”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裡迸出來的，帶著壓抑不住的狂怒。

不能再留手了。

巫妖心中殺意翻湧，再這樣下去，他今日必死無疑！

只見巫妖雙目緊閉，隨即雙手結印，開始禱祝，體內那截沉寂已久的指骨驟然甦醒！

“轟！”

剎那間，一股兇厲至極的氣息自他體內爆發，彷彿沉睡了萬古的洪荒兇獸驟然甦醒。

巫妖枯瘦的面容扭曲變形，渾濁的眼球瞬間佈滿血絲，瞳孔收縮成針尖大小，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著，露出森白獠牙。

“嗬...嗬...“他喉嚨裡發出非人的喘息聲，脖頸青筋暴起如蚯蚓蠕動。

面板下浮現的黑色紋路如同活物般遊走，在蒼白的面板上勾勒出詭異的圖騰。

每道紋路都在滲出粘稠的黑血，將襤褸的衣衫浸得透溼。

天地為之戰慄。皎潔的月光被翻湧的黑氣寸寸蠶食，夜空像被無形巨手撕開的綢緞，裂痕中滲出暗紫色的霧靄。

雲層化作萬千扭曲的鬼臉，此起彼伏地發出無聲的哀嚎。星光在汙染中劇烈閃爍，如同垂死之人的最後喘息。

“砰！“

巫妖的左手突然爆裂，黑霧中鑽出三條纏繞著黑霧的骨刺。

他仰頭髮出的已非人聲，而是混雜著獸吼、蟲鳴與金屬摩擦的恐怖嘯叫。方圓十里的樹木同時炸裂，飛濺的木屑在空中就腐化成灰。

大地在哀鳴。龜裂的巖縫中伸出無數白骨手臂虛影，它們瘋狂抓撓著空氣，指節碰撞發出令人牙酸的咔咔聲。

一株千年古柏的樹皮突然剝落，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人臉，那些面孔同時睜開沒有瞳孔的眼睛，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叫。

黑霧籠罩的中心，巫妖佝僂的背脊發出爆竹般的脆響。

“呂大俠……！”

他的聲音已不似人聲，更像是萬千兇獸的嘶吼，“今日，我便讓你見識見識……何為真正的‘凶煞’！”

話音未落，他猛地張開雙臂，一道漆黑如墨的凶煞之氣沖天而起，在半空中凝聚成巨獸虛影。

那虛影仰天咆哮，聲浪所過之處，草木枯萎，山石崩裂，連空氣都彷彿被腐蝕殆盡！

呂大信的眉頭終於微微皺起。

他緩緩抬起手，指尖青芒流轉。

“有意思。”

他的聲音依舊平靜，可那雙深邃的眼眸中，卻第一次浮現出一絲戰意。

巨獸虛影在震天咆哮中轟然炸裂，化作兩道翻湧的幽冥煞氣，如兩條來自九幽的孽龍，裹挾著刺骨陰風盤旋而下！

第一道煞氣如利箭般貫穿修羅鳥的胸膛，那兇禽瞬間僵直，雙翼猛然張開至極限，每一根血羽都在瘋狂震顫！猩紅的瞳孔被漆黑浸染，眼白處裂開無數細密血絲，竟在眼眶內蠕動如活物。

它的喙部咔嚓一聲撕裂至耳根，露出三排螺旋狀獠牙，喉管深處傳來千萬冤魂的尖嘯。

羽翼上的骨刺暴長，末端滴落腐蝕性毒液，將空氣灼燒出縷縷青煙。

它仰首厲嘯，聲浪如實質般扭曲空間，音波所過之處，草木瞬間枯萎腐朽，連月光都被震碎成慘白的磷火，簌簌飄落！

第二道煞氣則如毒蟒般鑽入騶吾殘軀，那垂死的妖獸驟然痙攣，斷裂的腰腹處黑血噴湧，竟在半空凝結成無數猙獰血手，指尖生著倒鉤般的骨爪，死死摳住地面，將下半截殘軀硬生生拖回傷口！

骨骼錯位的咔咔聲令人毛骨悚然，脊椎如百足蜈蚣般扭曲重組，斷裂處血肉翻湧，一顆顆拳頭大小的肉瘤破體而出，表面裂開猩紅豎瞳，瞳孔深處倒映著無數扭曲哀嚎的亡魂！

騶吾的頭顱猛然抬起，下頜骨咔嚓脫臼，喉嚨深處擠出非獸非鬼的嘶吼，腐爛的舌頭如觸手般蠕動，滴落的涎水竟在地面腐蝕出一個個冒著黑煙的孔洞！它的皮毛寸寸剝落，露出底下蠕動的血肉，每一塊肌肉都如活物般扭曲膨脹，彷彿體內囚禁著萬千惡鬼，正瘋狂撕扯著它的軀殼！

整片天地，已被這兩頭魔化兇物的煞氣染成一片血獄！

“嗬……嗬……”巫妖的喉嚨裡擠出破碎的笑聲，七竅不斷滲出黑液。

強行催動指骨的反噬正在侵蝕他的魂體，但此刻的他已近乎癲狂。“呂大俠！你的風刃再利，斬得斷這凶煞之氣浸染的兇物嗎？！”

呂大信的衣袍在翻湧的煞氣中獵獵作響，衣衫如夜幕般鋪展，卻又在凶煞黑霧的侵蝕下泛起一層淡淡的青光。

他微微抬首，目光如古井無波，卻映出修羅鳥遮天蔽日的陰影——那兇禽的羽翼每一次扇動，都有粘稠的黑液如雨墜落，腐蝕得地面騰起陣陣青煙。

而在他腳邊，魔化的騶吾正用新生出的骨爪刨抓著地面，堅硬的岩石在它爪下如同腐土，輕易崩裂。

它的脊椎扭曲變形，斷裂處延伸出的骨刺如活物般蠕動，每一次呼吸都噴吐出腥臭的煞氣。

“以凶煞之氣強行提升……”

呂大信忽然輕笑一聲，右足向前一踏——

“咚！”

一聲沉悶的震響，靴底接觸青石的剎那，整片岩地竟泛起水紋般的漣漪，一圈圈淡金色的符咒從漣漪中心浮出來，層層擴散。

那漣漪所過之處，地面彷彿活了過來，泥土翻湧，岩石震顫，一股浩瀚如大地般厚重的氣息驟然升騰！

“不過是空中樓閣，又能發揮出幾分威力？”

話音未落，騶吾腳下的巖地突然泛起詭異的波紋，堅硬的岩石竟如腐肉般軟化塌陷，化作沸騰的泥漿沼澤！

“轟——！“

數只由地下千年重巖與地脈靈土凝聚的巨手破土而出！

每隻手掌大如磨盤，黃灰色的石膚上佈滿古老裂痕，指節處纏繞著液態的土靈之氣，如活物般蠕動。

掌心深處，青色的鎮魔銘文逐一亮起，每一個符文都彷彿用熔岩澆築而成，散發著鎮壓邪祟的煌煌正氣！

“咔！咔！“

巨手如捕獵的洪荒兇獸般精準扣住騶吾魔軀——兩隻石掌死死鉗住它新生的骨刺脖頸，三隻壓住它扭曲變形的脊椎。

石手上的銘文驟然爆發刺目金芒，竟在空氣中凝結出沉重的鎖鏈虛影，將騶吾的每一寸魔化血肉都死死禁錮！

“吼——！！“

騶吾瘋狂掙扎，腐爛的獸口中噴出腥臭黑血，骨刺與利爪在巖手上刮擦出刺眼的火花，卻只在石面留下道道白痕。

更多的巖手從地底探出，層層疊疊如蓮花合攏，將它徹底鎮壓。那些銘文青光大盛，每一道紋路都重若千鈞，岩石在咒文加持下竟發出山嶽崩塌般的轟鳴！

“咔嚓！“

騶吾新生的骨刺在重壓下扭曲變形，最終“砰“地爆裂，碎骨如箭矢般四射飛濺！它那半張腐爛的獸臉猙獰抽搐，嘶吼聲漸漸化作絕望的嗚咽，體表的凶煞黑氣如退潮般被硬生生壓回體內，再也無法外溢分毫！

——與此同時，天空中的修羅鳥已化作一道血色流星俯衝而下！

它魔化的羽翼完全展開，遮天蔽日，每一根骨刺都閃爍著淬毒的幽光。

利爪如鉤，撕裂空氣發出鬼哭般的尖嘯，直取呂大俠天靈！

呂大信卻連眼皮都未抬一下。

他只是左手輕抬，五指如拈花般微微一旋——

“呼——！！“

剎那間，天地變色！

一道風火交織的毀滅漩渦憑空而生！颶風如怒龍咆哮，捲起萬丈塵沙；烈火似鳳凰振翅，焚盡八荒邪祟！風助火勢，火借風威，二者糾纏盤旋，化作一道通天徹地的赤青龍捲，所過之處連空間都為之扭曲！

颶風如龍，烈火如凰，風助火勢，火借風威，二者糾纏盤旋，化作一道通天徹地的赤青龍捲，將撲殺而來的修羅鳥瞬間吞沒！

“嗞——嗞——“

修羅鳥發出淒厲的尖嘯，羽翼上的黑液與風火之力激烈碰撞，爆發出刺耳的“滋滋”聲。

它的羽毛在烈火中焦黑蜷曲，煞氣被一點點焚燒殆盡，而那颶風又如無數利刃，將它周身的空間徹底封鎖，令它無處可逃！

巫妖踉蹌著後退兩步，面具下的瞳孔劇烈收縮。

他看見呂大信依舊站在原地，連衣角都沒亂半分。

而自己卻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主上獸神精心培育的兩大凶獸，一個被大地鎮壓，一個被風火煉化，而呂大信——

衣服都未曾被弄亂，甚至都沒有移動半步！

“怎麼可能……”巫妖的聲音變得沙啞得可怕，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他動都未動，僅憑天地之力就……”

呂大信似有所感，目光淡淡掃來。

那一瞬，巫妖如墜冰窟。

那眼神平靜得近乎冷漠，卻比任何殺意都令人膽寒——巫妖讀懂了其中的意味：該你了。

他的心臟猛地緊縮，面具下的臉因恐懼而扭曲。他已經儘可能高估呂大信的實力，可對方展現出的手段，仍遠超他的想象。

恐怖如斯！

巫妖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顫抖著，體內凶煞之氣仍在翻湧，卻已失了先前的兇厲。

他心中萌生退意——逃！必須逃！否則今日必死無疑！

可這個念頭剛起，另一個更沉重的恐懼便壓了下來：主上交予的任務……

若就此敗退，等待他的，恐怕比死亡更可怕。

就在他心神劇震之際——

“廢物。“

一道冰冷刺骨的傳音突然自指骨中響起，那聲音不似人聲，更像是萬千怨魂的嘶鳴重疊而成。

巫妖渾身一顫，眼中驟然迸發出狂喜之色。

“屬下明白！“

他猛地咬牙，右手結印，體內殘存的凶煞之氣瘋狂倒灌回指骨。

下一刻——

“轟——！！“

巫妖的身體開始扭曲變形，面板下彷彿有無數毒蛇在遊走。

他的笑聲變得尖銳刺耳：“主上會為我報仇的！“

最後一個字音未落，巫妖的身軀如琉璃般炸裂，卻不是血肉橫飛，而是化作滔天黑霧！

那霧氣中翻湧著無數扭曲的鬼臉，淒厲的尖嘯聲震得整座山谷都在顫抖。

碎石塵土被捲上半空。方圓百丈內的樹木瞬間枯萎，樹葉化作齏粉。

濃稠如實質的鬼氣翻滾著向四周蔓延，將整片山林籠罩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霧障中。

連天空都彷彿被這自爆的威勢撕開一道裂痕！

呂大俠眉頭微皺，顯然沒料到對方竟如此果決。

他右手一揮，腳下大地頓時隆起三道厚重的土牆，每一道牆面上都浮現出古老的鎮魔符文，金光流轉間將黑霧衝擊盡數擋下。

“滋滋滋——“

鬼霧腐蝕著土牆，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

那些霧氣中掙扎的鬼臉瘋狂啃噬著符文，竟讓青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暗淡下去，最外層的土牆轉眼間被侵蝕出蜂窩狀的孔洞，但後續的土牆成功擋住了這致命一擊。

呂大信冷哼一聲，袖袍鼓盪間狂風驟起！

“散！“

呼嘯的罡風如巨龍般席捲而過，所過之處黑霧盡散。當視野重新清晰時——

修羅鳥不見了。

騶吾消失了。

連巫妖的殘骸都無影無蹤。

只有一道幽幽的聲音在山谷間迴盪，似遠似近，飄忽不定：

“呂大俠……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那聲音漸漸消散，最後幾個字已經微弱如蚊鳴，卻透著令人不寒而慄的執念。

呂大信靜立原地，目光掃過四周。

他並未追擊，只是輕輕搖頭，似是嘆息，又似嘲諷。

夜風拂過他的衣角，將最後一縷黑霧也吹散在月光下。

然而——

就在騶吾先前被鎮壓之處，地下三尺深的泥土中，一截蒼白的指骨靜靜躺著。

它表面佈滿細密的裂紋，卻沒有洩露絲毫氣息，甚至連周圍的蟲蟻都對其視若無睹。

指骨深處，一點猩紅的光芒微微閃爍，如同沉睡的惡鬼緩緩眨動的眼睛。

此時，天邊一道藍光向呂大信這邊匆匆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