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殷勤許川2

林一確實喜歡吃酸。

這個記憶還是挺深刻的。那時的年紀實在小，然而這件事直到現在他都印象很深刻。

——福利院的院子裡有一株葡萄架，那架上結出的葡萄好酸，真的太好吃了。

可是每次他都搶不到。

他太瘦小了，說話還不利索，院裡有很多比他個子高的哥哥姐姐，他們都去摘，但是林一根本就夠不到，他幾歲大，太矮了。

一株葡萄雖然生的蔓子很多，只是是野生的葡萄架，也缺少打理，每年結的葡萄串是有限的，院長把那蔓子架到了高處，等到葡萄長到差不多足個的時候，基本就只剩頂部那一點了。

沒人會分給他，他總是看著那些哥哥姐姐們摘了在他眼前吃。

他們都不喜歡林一。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變成了這樣，大家都說林一長的好看，每次有來福利院選小朋友的年輕夫妻，都會先看中林一，交流會兒覺得不合適，才會看其他的孩子。

大家都渴望被選走，就能過年年能有新衣服穿的好日子了。

然後林一在還沒學會說話時就被他們欺負，把林一的衣服弄溼，鞋子踩髒，褲子剪破，揹著院長教訓他。

不准他見人笑，不准他見人答話。

一年四季臉上總是髒兮兮，頭髮上也是，都是被他們抹的，看不得林一臉蛋乾淨。

吃飯林一經常搶不到一點菜，懷裡抱著個小碗，用另一隻手抓裡面的白米飯往嘴巴里塞，這樣他也吃的好香，覺得很好吃。

福利院裡非常拮据，根本看不到什麼水果吃，偶爾有一點也基本分不到林一手裡，大一點的孩子更懂得如何搶到食物。

但是那株葡萄架頂上的葡萄，院長在把它們摘下來的時候是會統一分的，所有人蹲坐在地上一片，等著院長往他們手裡分。

葡萄太少了，孩子又多。

每次只能分到三四顆，或者四五顆，青青的，不見一點紅，大家攥到手裡都捨不得吃，跟寶貝一樣。

放一顆到嘴裡，嗓子都要酸壞了，但是太珍貴了，酸味在嘴裡久久不能散去，覺得好吃死了，真好吃啊。

·

“焦糖，酸梅，甜茶？”林一插上吸管吸了一口，“好喝哎，是新口味嗎？”

“嗯。”

林一又吸了一大口，“真好喝，謝謝哥！”他抱著許川的腰往許川的腹部貼了貼。

被許川揉了一把頭髮，“出息。喜歡喝明天還給你帶。”

“好。”林一彎著眼睛笑了一下。

“那你寫作業吧，一會兒吃晚飯的時候我來叫你。”

“嗯。”

許川出去了，林一裹著吸管又吸了兩口，無聲點點頭，又低頭悶在書冊裡了。

–

許明勝回家的時候在外面帶了幾個菜回來，有蝦有蟹還有幾個小炒，說今晚給家裡改善一下伙食。

他爸是比較愛吃蝦蟹的，每次自己一個人都能吃很多，一家四口沒人能吃的過他。

且吃的可快了，剝蝦殼蟹殼都練出來了，相當拿手。

但是飯店裡打包的分量相比自己去海鮮市場買回來的肯定是少多了，每個人都能吃點，但吃不盡興。

林一才剝開一個蟹殼，許川又往他碗裡夾一隻蟹，“吃個東西真慢，吃快點。”許川說。

然後又夾了兩隻大蝦到林一碗裡，林一碗裡就滿撲撲的了，看著跟愛霸食的小孩子一樣。

林一：“……”

“在自己家裡吃飯，我吃那麼快乾嘛，又沒人跟我搶。”

許川往他爸碗邊那一小堆蟹殼蝦殼瞅瞅，又給林一碗裡夾了幾塊筍尖，小瘦肉清炒的，可嫩了，很清口。“怕你夠不著，我夾給你你就吃快點。”

“是啊多吃點蝦一一。”

莊玉華也這樣說，沒人覺得許川今晚在飯桌上的舉動有什麼不對勁。

一張方桌上四個人面對面坐，林一邊吃螃蟹邊看看桌子上，到底哪一個菜他會夠不著呢？他胳膊又不短。

–

飯後許明勝自己去了書房，不知道去整理什麼東西，莊玉華就自己端了一小盤葡萄在茶几上吃，邊追頻道電視劇。

許川覺得今晚好像肚子又吃撐了點，溜達來溜達去的也到了客廳沙發這邊來。

挨著他老媽靠沙發上一起看電視，捏了一顆葡萄放嘴裡，“嗯，這個大的提子就是甜，好甜。”

“還有嗎媽？”他問。

“沒了，昨天吃了一些，冰箱裡就剩這一點了。”剝著葡萄皮，莊玉華說。

“一一昨晚好像沒吃到葡萄，我拿一點給他去。”

“拿唄。”他媽對著電視笑了一聲。

挑著手指想到果盤裡再捏一顆的，結果發現那茶几上啥都沒有了。

一抬眼許川連著果盤一起端走了。

莊玉華：“……”

–

不知道是許川的關門聲還是果盤放在書桌上的聲音吵到了林一。

他側臉在桌面上本來就要掉下去了，本是想努力睜眼的，可是聽見動靜努力掙開眼睛後，感覺眼皮好像更重了。

他好睏，這兩天都是夜裡一點後才睡，早上四點鐘又醒，確實太缺覺了。

剛剛有點撐不住，就趴在了書桌上想眯五分鐘的，結果這會兒，他雙腳感覺一輕，連凳子好像都坐不住了，身體比他的精神更快速的進入了睡眠。

“嘩啦”一聲。

林一從凳子上摔下去，“哦！”許川忙貼過來想托住林一，然林一身形和體重已和他不相上下，他腳下也一個不穩，只好一起摔在地上。

“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啊？”許川摔在林一的身上問。

林一說，“哥，我腿根不舒服，你膝蓋硌到我了。”

許川：“……”

兩人爬坐起來，林一坐地板上背靠床邊，後腦仰在床上，閉上了眼睛，“昨晚沒太睡好，我好睏，一不小心就睡著了。”

他又掙開眼睛，“不過摔這一跤，我好像有些醒盹兒了。”

“謝謝哥。”他說。

許川：“……”

“你找我有事嗎？”林一頭還賴在床沿上，手搭去了許川的腕子上，問許川。

許川低頭看看，“我能有什麼事，還不是看你這幾天趕作業辛苦，給你送點水果進來吃，那提子挺甜的，就剩這點了，你再不吃就沒有了，昨晚不是沒吃到嗎。”

“那你端給我。”林一盯許川。

許川離書桌近，就伸手端下來，託林一眼前。

“手好累，哥不能餵我嗎？”他的臉往許川靠近一點，然後還在床邊上貼著，豎不起來似的。

“行。我餵你。”

許川一手端著果盤，一隻手一顆顆往林一嘴裡喂。

“哥。”

“嗯？”

“你真好。”

“那當然了。”許川又捏一顆送林一嘴裡，林一嚼兩下，“我好喜歡你。”

許川：“……”

他手指立時頓住，視線在林一臉上閃來閃去的，“在說什麼呢？”

“怎麼了？弟弟不能喜歡哥哥嗎？”林一若無其事的問。

“能啊，怎麼不能，”許川說，“不喜歡不就天天打架了嗎？”

“說的對，不喜歡就會天天打架，哥哥從來沒有打過我，也從不和我打架。”

“所以，”林一眼珠上泛出淺淡的光澤，他看著許川，切切的問，“哥，你也喜歡我，是不是？”

許川：“……”

–

許川那個手啊，明明那果盤裡的葡萄串上都沒幾顆葡萄了，卻莫名的碩果結實，半響都沒被他揪下來。

弟弟看著他的目光挺平淡的，只是離得近了點，許川只覺得被林一盯的全身發麻。

他語氣非常不穩，還很慌，“肯定的啊，肯定……”像有針氈在地板上一樣心虛的他一秒都坐不住了，突然放下了果盤。

“我，我先去上個廁所。”他跑了。

從林一房間的衛生間路過，直直的走出了房間外，衝回自己的房間，倒躺在床上，心像擂鼓一樣的跳動了起來。

家人間別說互相道一句“喜歡”，就算每天說一些愛來愛去的熱乎話不也是很正常的嗎，他們只是在隨口閒聊而已。

他太失態。

·

斑馬線上的白條，邊緣已經開始模糊了，這個小路口挨著校區，日常人流量還是很多的，路段上的區域線等也到了該重新描摹重新整理的時候。

人行道的綠燈字幕一秒一秒的閃。

“10，9，8，7，6，……”

“5，4，3，2，1。”許川就站在這人行道的路口上，手揣褲兜，盯著那綠燈一秒一秒的走完，他踱步了幾次，也沒把腿邁出去。

紅燈亮起，他轉頭走了，走出去三五步，一聲不吭又回來原地，等紅燈。

自那天晚上後他已經晾了林一三天了，三天都沒有主動跟林一說一句話，兩人這幾天的交流史上最少，接近於零。

離高考只有十餘天了，林一是忙於學習實在顧不得來黏他，許川挺理解，而他自己是故意的。

但是今天他覺得差不多了。

他應該恢復如常，於是就早一點離校想去接林一放學。

晾別人好幾天了，是不是不太適合空著手去呢，不空著手會不會又顯得他有點花哨呢，許川內心好糾結。

許川發現只要是跟林一沾邊的事，就很容易弄的他煩躁，綠燈又一次亮起，他終於大步穿過了這條寬度不高的馬路。

零食店裡的棒棒糖貨架他最熟悉了，每次到這家店裡來，都是移步這個貨架的。

“可樂梅子味棒棒糖”，本來許川想只拿兩顆就好的，一個方盒子裡每次都滿滿一整盒棒棒糖的地方，今天竟然馬上就要空了，其它口味的盒子裡都很滿，就這個盒子裡少的可憐。

只剩最後六七顆。

一不留神就會賣空，稍微晚點來就會買不到了，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心理，許川伸手抓了一把，全給買走了。

出了零食店的門，他嘴角生了幾絲爭搶什麼好東西到手的得意壞笑，裝在一邊口袋裡太鼓，他把這幾顆棒棒糖分別塞進了自己的兩個褲口袋。

–

在今天。

在新一中的校門口看到許川，林一還是有些意外的，“哥？”

“哦，剛好今天沒什麼事，我就來和你一道回家吧。”他說的輕風不起。

“哦。”林一也沒見多興奮。

步行些許，兩人上了公交車，有並排的座位在後排，他倆就去後排坐了。

車子啟動，晃晃悠悠。

許川輕咳一聲，兩個褲口袋裡暴露一點稀碎的糖紙聲，他兩隻手同時從口袋裡掏出來，丟了一捧棒棒糖在林一的雙手上。

林一：“……”

車子略有不穩，怕掉地上去，他趕緊捧好了，眼睛逐漸發亮起來，看著許川。

“這麼多？你專門去給我買的？怎麼突然，一下子買這麼多？”

許川不自在的挺挺背，“誰說專門給你買的，你又沒說要吃？”他還下意識嘴硬，“一，一哥們，他女朋友要吃，他買回來一整盒，我到裡面抓了幾顆，而已。”他瞎編說。

林一滿臉的不可置信，“人家給女朋友買的，哥你也拿啊？”

撒謊這事真是難為人啊，許川眼睛都快睜的跟林一一樣圓了，圓話說，“他女朋友也吃不了那麼多啊，你快吃吧！”許川實在不想再解釋下去了。

–

雙膝上擱一把子棒棒糖，林一拿一顆開始拆，透明的糖紙很有硬度，包裝結實，且拆開的時候會有糖紙脆響。

“媽媽，我想吃棒棒糖。”一個看著最多有四五歲的小女孩在林一的前座回頭。

她被她的媽媽攬抱在腿上，頭頂有兩顆朝天的小辮子，小裙子乾淨，但是款式很土，聲音有明顯方言，看娘倆外形更像是來麗城探親或遊玩的，不像本地人。

林一瞅瞅自己腿上，又瞅瞅小女孩，她臉上不知道之前吃了什麼東西，有些髒，媽媽也沒給她擦一下，在一句“回家就給你買去哦”的哄話裡，媽媽又把她抱好了一點。

可是小女孩依然努力的歪著頭，一直往身後看著林一，林一和這小女孩對視了片響，他手裡的棒棒糖糖紙剛剝開，轉手就塞到了小女孩手裡，還大方的又拿一顆，“來，再給一個。”

那小女孩媽媽也回過頭來，“哎呦，你這孩子，謝謝哦，快謝謝大哥哥。”小女孩光顧著吃，卻沒按媽媽的話答謝。

“媽媽，我要吃要吃。”一個男孩的小奶聲說話，林一這才注意，原來這位媽媽帶了兩個孩子出門，另一個還小，大概，有三歲？

“妞妞乖，給一個給弟弟。”

“不要。”那小女孩死抓著手裡的另一根棒棒糖，媽媽在她手裡摳，就是不給。

“我要我要！”這一爭搶小男孩就要哭，並且在座位上站了起來，回頭往林一這看。

林一：“……”

他只好又貢獻了一顆。

“要兩個。”那小男孩對著林一磕磕絆絆豎起兩個小手指。

林一：“……”

“可以了可以了，一個就夠了。”媽媽把小男孩往自己懷裡拽，也是挺抱歉的，“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小孩子貪嘴。”

“沒事沒事。”

結果那小男孩剛坐下又站起來，還是面對著林一和媽媽鬧，“我要兩個，姐姐兩個，我也要兩個。”

林一又拿了一顆給小男孩。

這才消停了，消停了還沒幾秒，另一側的座位上一個還大一點的小男孩偷偷看一眼林一，也對自己的媽媽說，“媽媽，我想吃棒棒糖。”

“閉嘴，敢這麼沒出息揍你。”被媽媽低聲訓斥了一句，他不說話了，只是一邊看旁邊的倆小孩吃，一邊看林一，眼裡含著淚。

林一：“……”

七顆棒棒糖已經分出去了四顆，剩下三顆在他手上真燙手，他又給這邊男孩一顆。

然後一抬眼，發現再前面還有一個小女孩，再往前還有一個看不出男女的更小的小孩，都在往後面看著他分糖。

林一：“……”

這回好了，許川今天特意去那零食店裡給林一買的一把子棒棒糖，現在一顆都沒有了。

也不貴，也就是七塊九一顆的專屬口味造型棒棒糖。

許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