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尚顯得燥熱的午後,依著顧冷的計劃,檯球室早早打烊,兩個人來到了西安碑林博物院。
這裡不乏帝王的墨跡,但吸引著週末的,是那些品格脫俗的書法大家。寥寥幾筆,在石頭上的筆意流轉,便成就了千年的詠歎。
她的博學又一次吸引了他,她對於這些彪炳史冊的書法家稱得上是瞭如指掌,依著她的講解,他也知道了“字見心性”這樣充滿禪意的說法。
她講,唐代的書法家中,歐陽詢筆力險峻,用筆法度嚴謹;虞世南的書法圓融遒逸,秀麗中蘊藏著筋骨:柳公權的書法講究神清骨健,遒勁挺拔。
至於以酒養性、酒中作書的懷素和張旭,則是在飄飄然的醉意中,將草書的線條和筆意推向巔峰,自有一份癲狂之美。
她侃侃而談的樣子是週末所陌生的,他想,她倒真的是黑洞一般,神秘的甚至覺察出危險。
週末在西安得了意趣,因著顧冷這個好導遊,細細說來,她也是個持證上崗的了。
這個小女人,和腳下的這座舊都相連,有著博大的意識和古今涉獵的見識。
他是尋根的遊子,所尋故鄉的底裡,既是在她,也在這座城。
顧冷是知道的,她陪著他,重走一次長安的脈絡。
他們會在西安的街頭一前一後地走著,有時候顧冷像個小女孩背過身去,裙襬翹起來像是振翅飛走的蝴蝶,然後挑逗的眼神遞給了週末,像一隻狡黠的貓。
他們會一起在這座城市裡漫遊,在晨鐘暮鼓中感受著生活的呼吸,去古玩城淘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其實兩個人都不是緊切地喜歡著的,但是兩個人一起做的話倒也是一番新歡喜。
他會陪著她一直到檯球廳打烊,然後兩個人會到酒吧呆坐一會,這也是一個奇特的經歷。
因為這裡的氣氛實在與外國迥異,大家在耳鬢廝磨中交織著彼此的情緒,駐唱的樂隊也是低吟淺唱著的。
在大興善寺,她引著他拜了中國人的“上帝”。這片土地上向來是有著眾多的神靈,只是應該也有著三六九等的高低之分,顧冷不無促狹地想到。
在西安的古城牆上,他們會依偎著看日頭漸漸落下去。昏黃的餘暉打在她的臉上,彷彿籠罩了一層光環,倒顯得不真切,臉上的絨毛可愛的呼吸著。
夕陽寸寸籠罩著他們,背影在光線中不斷拉長。西安的古城牆上,有著駁雜的傷痕,在時間的侵襲下,沉默地匍匐在西安的夜色下。
他是個周正的性子,往往有恆心卻又缺乏變化,而她就像是黑夜中的精靈,前一秒想出一個突兀的點子,下一刻就會牽著他的手去做。
對於她隨時迸發的奇思妙想,週末自然地適應下來,後來她的一次解釋,更是讓他暗暗得了味。
她說:“你知道蘇軾嗎?”
“是個詞人,我知道。”
“不只是詞人,還是個全才。”
她接下來的話,再次驚歎了週末。她這樣說:
這個蘇軾呢,有一首詞,叫《記承天寺夜遊》,上邊有這樣一句“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戶,欣然起行。念無與為樂者,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懷民亦未寢。”
你知道哪個字最妙嗎,她問,並不等著他回答就自顧自說了下去,是“亦”。
一位老先生講過,這個字是蘇軾最得意的。
你說,大半夜的,自已一個人閒得無聊,已經躺在床上了看見月亮卻又爬了起來,那麼冷的天,神經病一樣的去找了張懷民,你看這個張懷民,哎,還真的就是,亦未寢,多得意啊,就像是錨定了自已的感覺不會錯。
“我如今啊,也有著自已的張懷民”她促狹地衝著週末擠眉弄眼,臉上的斑也顯得可愛嬌俏。
她的公主切劉海晃盪著,像是月下的樹影,盪漾在水中、心中。
他也笑了,心底的指引愈發明瞭。
在鼓樓,在芙蓉園,在大明宮,在九龍湖,在華山論劍的石刻旁,他們都靜靜地依偎著,如同此刻。
他們做了彼此的繆斯,無比確信會緊攥著手走未來的很多路,未能免俗地小瞧了生活的殘酷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