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黎想,自已怕是做不長了。
因著她的估算,這檯球廳來往的人總是寥寥的,可偌大的檯球廳在他處處都是花銷。想來不用細細計算,應該是不掙錢的。再加上顧沙洲給自已開出的工資是普遍高出外面一大截的,這自然又是一筆成本。依著她的想法,這家店早就該縮小規模了,十幾張球桌未免有些過多。
她想,這樣的一家店鋪要是給自已,自已想來會出租一半店面,然後縮減檯球桌的數量,最後再透過會員卡存送的方式來繫結長期客戶。
她看著旁邊百無聊賴敲打著計算機的顧沙洲,給她看了自已列了好久的想法,告訴他目前這家店要想要產生利潤必須做的改變。
他仍是淡淡的,直誇了一句:“你到是個好員工,會替老闆考慮,我可沒有獎金要發給你哦。”
她鄭重地說道:“不用獎金,我只是怕你賠了個底朝天,到時候我又得去找新的工作。”
顧沙洲用賬單敲了一下她的頭,她是有點驚訝於他的舉動,但是轉念一想,才覺得是自已過於敏感了。
他指著支出中最大的一欄開銷,說:“這個成本不用考慮,這鋪面是我哥的,房子的產權也是,自然沒有什麼租金需要交。另外,這裡本就沒想要賺錢,只不過我哥哥呢,小時候喜歡打檯球,但是總沒有錢,就跑去人家店裡偷偷地打,然後趁老闆不注意跑掉,記得有一次他還被老闆抓住,狠狠地被收拾了一頓。這家店啊,算是他留給自已的一個念想,他二十五歲的那一年,開了這家檯球室。”
她再一次震驚於人們所思考方式的不同,她可能是精打細算慣了的,從沒有考慮過為了一些本可以沒有的念頭去產生無必要的花銷,她知道自已的擔心是多餘了的,為著確定自已可以在這裡做得久一些了,她是有著欣喜的。
她又問:“那你哥哥怎麼沒有來過這裡打球呢?”
“是啊,他很久沒來了。他總是那樣的忙。”
“哦”
“怎麼了蘿莉,急著見老闆啊,那你想來要想一下,我才是給你發工資的人哎,可是我把你招進來的。”
“謝謝你啊,可是你每天都在這裡,為什麼還要找人來幹活呢”剛說完,他就意識到自已又犯了精打細算別的毛病了,想來自已的工資在他看來,也只是一筆用不上計較的錢了。
他好像每天都很閒的樣子,雖說招了自已這麼一個可有可無的職工,卻總是和他一起幹活,她每天的工作是很簡單的,比著她之前做過的來說,每天只需要做好衛生,把那些檯球桌和球杆擦一遍就好,剩餘的工作就是坐在櫃檯前收銀,開臺球桌上的燈光罷了。
見顧沙洲又開始捧著腦袋不知道在玩些什麼把戲,她開啟自已從圖書館借來的書開始看,顧沙洲湊了過來,唸了一遍書名:《世上最偉大的交易》,怪叫了一聲,說:“蘿莉啊,你們財經專業的學生都要看這些嗎?”
駱黎氣的只想打他:“我叫駱黎,駱駝的駱,黎明的黎,不叫蘿莉。”
接著停頓了一會,接著回答他:“不是的,只不過除了看書,也沒什麼別的事可以做了。還有,你以後別叫蘿莉了,謝謝你啊。”
顧沙洲笑著說:“好的,駱黎小姐。”
顧沙洲每次進來臺球室,就看到她正襟危坐在櫃檯後邊,腰桿直挺挺的,彷彿是上著課的小學生一般。他不得不承認,駱黎實在是漂亮的,她的樸素並不能掩蓋了這份姿色,反而給出了和城裡那些打扮時尚的美女們不一樣的答案,他想起了一句詩: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他又想起了那一次看著她放掉阿進摩托車輪胎的氣,他開心的笑了起來,直到接收到她疑惑又帶著幾分見怪不怪的目光,才逐漸壓抑了下來。她實在是個有趣的人,頑強而又忍讓地活著,誰擠了她一下,她當時會不作聲,可她的心裡啊,可編排著你的小九九呢。他知道,這是她的趨利避害。他也看得見她平和的外表底下,滿溢著蓬勃的成長慾望。
他大聲衝著駱黎喊:“看什麼看啊,沒見過帥哥嗎?”他看到她的嘴唇翻扯了兩下,知道它是在罵自已腦子是不是有毛病。他跑到櫃檯前,佯裝要打她的樣子,嘴裡嘟囔著:“小丫頭,暗戳戳罵我呢。”
她鵪鶉一樣地搖了搖頭,他更放肆地笑了笑,開口道:“逗你玩呢,駱黎。”
他咬字很重,清晰地讀出她的名字,是駱黎。
她聽到了,低下頭沒作聲,又抬起頭對著他傻傻的笑。
顧沙洲說:“嘿,駱黎,笑得真傻氣。看到帥哥就這樣笑的話,旁的可不會喜歡上你哦。”
她羞赧地佯裝低頭看書,良久才意識到自已已經把翻開的書頁子已經揉皺了,她趕忙用手掌嘗試著壓的平整一點。
她看著他拿起球杆自娛自樂的背影,忽略了自已嘴角揚起的弧度,她暗戳戳地想,也沒有那麼帥吧,真是厚臉皮,不知羞。
駱黎記得那一天的雨下得很大,突然的,充斥著一切。她沒想到顧沙洲會在這時候來,他的皮衣上有著零零落落的水滴,尚不顯得狼狽,可他的臉上、頭髮上卻是溼透了,她趕忙過去用毛巾包裹著他,敏銳的察覺到了他身上散發的酒氣。
她皺了皺眉毛,說:“你喝酒了還來這裡做什麼,外面雨這麼大,你找死哇。”
他聽出了她斥責下的關心,他也是莫名其妙的。這樣的夜晚,本該呼朋喚友大醉一場了事的他在酒桌上突然就想起了她,也是啊,這麼大的雨,她一個人在店裡面向來是害怕的,最近市裡不太平,那個連環殺人犯還在逃,真是不讓人安心啊。
他騎著摩托車就來了,在門外邊看到她還一本正經的樣子,不禁啞然地笑了起來。
他含糊地說:“這蠻大的雨,為什麼不早點打烊。”
她還是不作聲的,她想有時候死板一些也沒什麼不好,至少,她等來了顧沙洲。
想了想,駱黎開口說:“你不是來了嗎?我要是提早打烊了。身為老闆你要扣我的工資我該怎麼辦。要是顧客,那豈不是都要乘興而來敗興而去了。”
他看著是醉乎乎的,駱黎拖著他坐到沙發上,給他倒了一杯溫熱的水,扶著他灌了下去,顧沙洲撲扇著手,嘴裡囔著:“小蘿莉,你要嗆死我啊,我死了一天要找你一百次啊。”
她不知怎麼的,不受控制的在他臉上打了一下,打完自已也是懵的,她低著聲說喝醉了話還這麼多。
顧沙洲被打了一下,反而笑了起來,笑得或許是老天爺看不過去了,一下子岔了氣,駱黎忙著給他順氣。
他默默地想,她終於是肆意了起來,不像是個小老太太了。
雨似乎是和天空決裂了一般,用不要命的姿態下著,駱黎和顧沙洲只能在這檯球室將就一晚,索性這裡的沙發是很大的,顧沙洲還指揮著他從櫃檯的最裡面拿出了一條毯子,她想,這應該不是他第一次在這裡過夜了。
昏暗的檯球廳裡只餘下櫃檯上一盞小夜燈,窗外頻繁乍現的白色照亮了顧沙洲的臉,駱黎竟是沒有一點睡意,她怔怔地看著他的臉,因著醉酒的緣故,他睡得安詳極了,像個孩子。他的身上搭著自已的皮衣和她的一件棉衫,那是他耍賴要過去的。
這個江南的女子羞赧了起來,她雙手緊緊攥著毯子,將自已的頭埋在了被子裡,又悄悄探出來,小口小口地呼吸著,她扭頭看著睡熟了的他,那張並不算出眾的臉龐在明明滅滅中顯示出了稜角與稚嫩,他只比她大了兩歲,她想。
她終於是睡著了,然而又有著起夜的習慣,她從衛生間回來後替他掖了一下衣服,像是動物一般蹲在他旁邊,良久,她快速而又輕巧地在他的唇角親了一下,又彷彿不知味一般地伸出舌頭在他的鼻尖上輕輕掃了一下。
她驚醒了。意識到自已做了什麼,她突然覺得羞恥和罪惡,為著自已實踐了舍友提起過的言情片段,那些火辣的橋段一般都讓她避無可避。
她覺得今晚的自已是充盈的。她重又鑽回了毯子裡,鄭重地看著他說:“顧沙洲,晚安。”
毛毯下不時傳出的悉悉索索的聲音,就像外面的雨夜一般,不平靜的同時有著洶湧澎湃的氣勢。
在無數個這樣的夜,她想,這間檯球廳就如同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她只能祈禱,永遠不要有外人涉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