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黎看著顧沙洲撓著頭挨訓的樣子,好像一隻鬥敗了的公雞,真的很少見到顧沙洲這副諂媚的樣子,聽說那個女孩子是他的姐姐。

她的姐姐是美的,不像是西安土生土長的那種美。

她的髮型是很少見的公主切,裹挾著臉上淡淡的雀斑,就像是帶著一股子凝固的美,就好像,隨時易碎地流動開來,她不知道自已的描寫是否得體,但她是這樣的感覺。

顧沙洲說過,他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哥哥就是這個檯球廳的老闆,而那個姐姐是他一母同胞的孿生姐姐。

他這樣開玩笑,當初出生時讓了她一次,沒成想就被壓了一頭,總該有個禮貌吧,我讓她先出來探探風,沒成想就成了我姐。

駱黎覺察到她的眼光不時地瞄向自已,她著實是有點緊張的,不僅因著自已是寄人籬下的做工,更因為是他的姐姐。還好她沒有走近,駱黎鬆了一口氣。

他的姐姐走了之後,他彷彿一下子就有了心事,她看得出來他突然出現的憂心忡忡。她終於是開口問了,斟酌著自已的用語。

顧沙洲並沒有作答,他只是開始講他小時候的趣事。

他說,他小時候家裡很窮,有一次他和哥哥在村口碰到了那個炕鍋盔的穌夫,他倆個饞極了,在哥哥的慫恿下,他去給那個爺爺說爹讓他們來買個鍋盔,等下次一起給錢。

他們兄弟兩個捧著臉一樣大的鍋盔,躲在一個空落落的橋下邊,把鍋盔吃完了,互相哈了哈嘴巴里的味道才敢回家。

不久那個穌夫就找上門來,他們的父親就毒打了他們一頓,還是沒有給那個老穌夫錢,那個無奈的男人是這樣說的:“他們要你就給啊,那他們要老天爺呢。”

他說他當時是存了心思的,他知道自已哥哥是騙自已去要鍋盔,他知道,可他想著自已年紀小,估計父親不會打他,還得是哥哥揹著這個黑鍋,沒想到兩個人一個沒跑得了。

顧沙洲說著自顧自笑了起來,不過癮似的又接著說了他和姐姐的故事。

一次父親從外邊帶了兩顆大白兔奶糖回來,給他和姐姐的,哥哥年紀稍微大了一點,就沒有浪費這個錢。

他插了一句,他的哥哥很早就輟學了,在社會上摸爬滾打掙到了不少錢,他這才可以和姐姐一起上學讀書。

顧沙洲又接著那個話題講了下去,他將自已的大白兔奶糖剝開舔了幾口又放回去,要去搶姐姐的,可她姐姐一下就將糖整個的吃進嘴裡並且大口地咀嚼著。

在那時的他看來,姐姐真是不懂得珍惜,可那時候他看到姐姐吃完後朝著他走過來,逮到沒搶到糖眼巴巴的他,一下子就把他手裡攥著的糖給搶走吃了,邊吃邊揪他頭上的小辮辮。

他說,那時候,他可是驚天動地地哭了半響,愣是發現沒一個人管自已,他耍賴一般在地上翻滾,終於母親走了過來,將他狠狠收拾了一頓,他又驚天動地地哭了,還是沒人理睬,只好偃旗息鼓出門溜雞逗狗了。

駱黎看著他說著說著眼眶裡有了一些溼潤,她不知所措的遞了一張皺皺巴巴的紙,只看著他。駱黎知道,這個男人是極驕傲的,他不需要自已的安慰,她能給的也只有沉默,或許還有陪伴。

駱黎看著櫃檯上放著的日曆,心思並沒有著落,顧沙洲來的越來越少了,從每天都來,到兩天、三天才能來一次。

今天已經第四天了。

他每次呆的時間也越來越少,她知道顧沙洲肯定是在忙著重要的事,她幫不上忙,只能做好自已本分的事,幫他看好檯球廳,直到他的心思重新回到這裡。

她隱約間覺得,顧沙洲現在的情況應該與他姐姐上次的到訪有著干係,並且,他的煩惱,愈多的糾結在一起,即使他每次來總笑著看她,也掩蓋不了。

讓她感到安慰的,雖則顧沙洲來的愈來愈少,但他們之間並沒有變得生分,甚至,稱得上是相敬如賓。

他來的時間再短,也到底是圍著她的,他們之間,似乎只隔著一層窗戶紙,可是又好像很陌生的樣子,他們的一切都承載在、也留在這間檯球室,出了這裡,便彷彿流散開來,要遇著也是不容易的。

她可笑的想象著停留與永久。可惜生活總是在我們充滿憧憬時變幻莫測,給予這些真誠的人迎頭痛擊。

顧沙洲已經六天沒有來臺球室了,駱黎心底的擔憂逐漸呈現在臉上,往來的客人們發現這個表情淡淡的女孩子開始心不在焉。

第七天,駱黎默默的念著已經一週了,她覺得自已必須做點什麼了,不然的話她真的會瘋掉,在悄然間,她發現顧沙洲已經在他的生活裡佔據了不可或缺的領地,這經過了她內心的默許。

她不能聯絡上顧沙洲,就好像曾經想象過的一樣,他們的親密只在這個檯球室,而她總是等待的一個,她必須行動起來了。

駱黎著實是個聰明的人,她在營業執照等一系列檔案上邊找到了一個電話,名字是顧冷。她知道,那是他的姐姐。

她在心裡想到,“揀盡寒枝不可棲,寂寞沙洲冷。”出自蘇軾的《卜運算元·黃州定慧院寓居作》。她想,當時被貶黃州的蘇軾,這些文人才子,表達其感情來自然是不會有阻塞的。

她用櫃檯的座機撥出了這個電話。電話通了,那邊沒有出聲,駱黎試探著喂了一聲。

那邊傳來了一個嘶啞的聲音,聽得出來,他的姐姐是疲憊著的。

駱黎鼓起勇氣表明了自已的身份和來意,她姐姐聽說顧沙洲已經一週沒有來臺球室之後,沉默了許久。

直到駱黎以為電話已經被結束通話了,她聽到那邊說:“他沒事,最近就先把檯球室關了吧,等他忙完,自然就找你去了。”

電話結束通話了,駱黎隱隱感覺到了一種不平常的氣息。這個小女子,並沒有什麼可以做。

但是她不打算關掉檯球室,她鼓起勇氣再次撥通了電話,憑著一口囁嚅著說:“你、你好,我想著還是要把檯球廳開著,我一個人就可以照顧好這裡,真的,等顧沙洲好了,他來這裡一下子就可以找到我,我這幾天可以不要工資的,好嘛?”

她聽出了那邊哀求的意思,小心翼翼的語氣發著顫,她記得這個小女孩,沙洲給自已說過的,是個很有趣的女孩,她見過一面。

她答應了,她想:到底是無關的人,那些人該是有著分寸的,總不會全然壞了規矩,檯球室開著,也算是一種風平浪靜的意思。

顧冷永遠不後悔自已的這個決定,她知道,該來的永遠躲不掉。她錯在低估了人性中最瘋狂的部分,瀕死的困獸會絞殺掉一切現存的理智與制度。

顧冷掛掉電話,他的大哥就躺在面前的病床上,身上插著一些管子,他的樣子像是木乃伊一般,顧冷為自已的分神感到罪惡。

顧寒枝,她的大哥,在西安城摸爬滾打了十幾年,不僅拉扯大了他們姐弟兩個,還硬生生闖下了不小的生意。

這一次的車禍,她心裡明白不是意外,一切都指向那個廣州佬的沙場,那是多麼令人驚愕的暴利,足夠讓任何人為之瘋狂,爭得頭破血流。

那個廣州佬和顧寒枝有著一段情義在,他要脫手這個沙場,第一個就找了顧寒枝,他的大哥是有著這個想法的。八水繞長安,西安的水中,有著數不盡的黃沙,有了這個沙場,就等於有了變廢為寶的能力。

就在兩人接洽的緊要關頭,顧寒枝卻躺在了病床上,不用問也知道,一定是那個叫彪哥指使人做的,他們素來就有不對付的地方,只是沒想到這個沙場倒成了導火索。

顧冷知道,現在顧寒枝躺在病床上,顧沙洲又不知所蹤,明明警告過他不要摻和大哥的事,偏要逞能,她知道顧沙洲,應該是出了事。

她考慮過報警,但是這樣做的話,那個廣東佬的沙場自然是拱手相讓,還壞了規矩。而眼前一切的癥結,還在於沙場,所以她只能接過這個攤子,去做完自已大哥沒做的事。

他知道那個廣東佬其實是個仁義的人,只要自已有膽量去簽下合同,這個沙場還是姓顧。

那時候,顧沙洲才算是真正的安全。

冷,由內而外的冷,顧沙洲在一片黑暗中幽幽轉醒,他知道,自已被綁票了。至於原因,自已這段時間跑來跑去的,鬼也能想到。他到底是個學生,低估了那群人的勢在必得。

顧沙洲笑自已一個破落戶,有朝一日也會被人綁票,不由得產生一種荒唐的感覺。

當然,顧沙州很快接受了這個事實,卻不打算躺在這裡任人魚肉,他本就不是個束手就擒的人,他也不允許自已成為拖後腿的肉票,更何況,那個小傻子,指不定還在等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