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看著面前的辦公樓,實在是有些樸素的,這裡的官員深刻地知道,樸實的包裝可以省卻多少道德上的輿論與麻煩,這裡的學校自然也是深諳其中道理。

週末來到這裡的兩個月裡,除了對她的固執之外,交流最多的並不是同齡的學生們。

他是有些例外的,對於留學生,他是回了故鄉的;對於故鄉的同學們,他又實在是貼著國際友人這樣一個標籤。

留學生們大多住在單人宿舍裡,並且享受著學校的經濟補助,這所學校給予他們的優待彰顯著與國際接軌的決心與趨勢。

當得知同級的中國學生們需要擁擠在八人間裡的時候,他終於確切地感受到了在這個家鄉,集中力量規劃一件事情所可以實現的能量。

他在這裡,有了一個忘年交。

他本想著自已與這個詞語是無緣的,因著他與同齡的人尚且寡淡的關係。到底是有著歡喜的,這樣值得炫耀的關係放在哪裡都是拿得出手的,卻不曾想自已早已作了黃雀眼中的螳螂。

這一年,孫時達四十六歲。作為特聘教授在高校裡教書,實在是情非得已。他是個沒什麼計劃的人,索性循著老一輩的安排,讀書一直讀到腹部的面板鬆弛下來。

碩士研究生畢業之後,他索性就按部就班地娶妻生子,在幾所高校裡幾經輾轉。中年的來臨,終於有了安定下來的無奈,也迫著他在這無聊的工作中過著看似閒散內裡緊張的生活。

孫時達是沒有經受過大的挫折的,也沒有什麼求之不得的念想,他想,他應是應了心中志,可夜色降臨的時候,竟然有著頹唐悵然的感覺。

畢竟他這樣順遂的一生,實在是沒有什麼值得回憶的。這個正值壯年的男人,在教書中並不能得到快樂,他做這個,到底是為了四平八穩的生活和閒適。

他剛開始並沒有注意到那個歸國留學的華僑,但是一次偶然的發現,竟讓他的心中有了探究的慾望。

他教授的課程,叫做語言修辭學。

在作業上,他寫,愛是性的美感所在,他們對於愛情就像是天鵝的雙翅一般,缺了一個,實在是可怖。

他寫,曠野是上帝的傑作,城市是人類的選擇。

他寫,當太陽走進墳場,便在狼藉的森林中點燃歷史上最兇猛的火,以人類所有的傲慢、嫉妒、暴怒、懶惰、貪婪、暴食和色慾,燒給上帝。

他還寫,看清楚真相的智者,轉身去死,抬頭看更高天空的愚者,選擇活著,誰的結局更好,只有天知道。

他想,這個學生,應該不像他表面顯現出的那樣平靜。

就像火山一樣,沉寂的地表上或許已經鬱鬱蔥蔥,但是數千米下大地的縫隙裡始終滿溢著岩漿,無聲地奔湧跳動。他的心裡,應該潛藏著自已不知何時弄丟了的悸動。

可能是日子過得太閒適了,他竟然有了一探究竟的興趣,這樣的衝動,於他是信馬由韁的心情。

孫時達經營著旁人眼中想來豔羨的家庭,豐厚的財力、善解人意的妻子、天真乖巧的女兒。

可是他的激情在日復一日的生活中早就已經枯萎變質了,這樣的日子真的會消磨掉很多痕跡,時間著實是個無情的殺手。

他偶爾對著鏡子,會發現眼角的皺紋難看的積壓在一起,像是鐫著魚骨,這些不受控制的廢肉糾結在一起,叫囂著出賣他的衰老。

當他看著專注於輔導孩子功課的妻子時,他只能依稀辨認得出,這個如今已經不再年輕,小腹上還掩蓋著一道可怖的傷痕的中年婦女,這個眼裡只有孩子的女人,便是當年自已精挑細選的妻子。

他在記憶中翻箱倒櫃,才勉強記得她就是當年種滿國槐的路上那個喜歡穿一襲石榴裙嫣嫣笑著的少女。

現在的他們,存著少的可憐的性生活,兩個人都是索然無味的。他們這樣的年紀,就像是被抽去了筋膜的天鵝,再漂亮的姿態也飛不起來了,這優雅的底子下,到底是破敗了,兩個面板鬆弛的人的性愛,回憶起來,即羞恥又可笑。

孫時達與這個男孩的第一次交流,是他費了心思安排的。

學校大刀闊斧地在留學生中舉辦了豐富的主題活動,這自然是免不了形式主義的嫌疑。

在他的安排下,這班上的同學們都需要去參加話劇的編排,他貌似無意地提到:“週末,你雖在國外長大,在我看卻是個地道的中國人,這次的活動,你來牽頭吧。”

週末順理成章的成為了話劇編排的牽頭人,他的身份也讓這樣的安排變得合理。

雖然這話劇在週末看來實在是沒有可圈可點的表現,可他還是沒預料到這本來就是一個幌子。

週末對於在學校裡做個幹部是沒有準備的,但是他是隨遇而安的人,他想,或許自已華僑的身份在老師看來,是一個國際交流的橋樑,亦或者他這個人的存在,就是一個聯誼的代表。

對於這個教授他語言修辭學的老師,他唯一留意到的,就是自已被他賦予的鶴立雞群的成績。

他實在是受寵若驚的,他覺得自已突然被寄予了厚望,後來作為話劇的牽頭人也從側面印證了他的猜測。他談不上感激,但是他也並不覺得不妥,可能是因為他的鈍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