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在那個酒樓,因著客少的緣故,還是在那個位置。

她熟稔地叫了幾樣吃食,看著他們在週末的動作下逐漸被消滅掉,她沒有動筷子,只是看著他吃。

週末也沒有說話,不是很急了只顧著吃的緣故,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麼的緣故,他知道她的目光跟隨著自已,彷彿是神話中被架在山上的普羅米修斯一般,滿足而又沉默。

“看來,檯球室的電話沒有攔著你。”

她看著他,有著莫名的神色。臉上淺淺的雀斑生動了起來,她這樣說。

他是不知道開口講什麼,聽她這樣講,心裡也有了幾分釋然,他囁嚅著,想著不能辜負了自已一日的等待,總要開口說幾句,哪怕是一些無關疼癢的爛話。他終於說:“我只是想來看看你。”

她咧著嘴笑了:“看我做什麼,我們並不相干,如果你說醫院的事,那也大可不用,學校的工作罷了。”

他聽到這樣的話,,抬起頭看她的眼睛,她躲了過去,又說:“既是來看我的話,那你見到了,吃完飯就可以走了。”

他埋下頭狠狠扒拉兩下,竟是直接用手背抹了抹嘴巴。他站起來笨拙地在衣服的口袋裡掏了半天,掏出了一些零碎的紙幣。

他大聲喊:“服務員,結賬。”

他想是為了她的疏離有著氣,喊得太用了一些力氣,破了音。他臉色一紅,然後扭過頭走了。他走的似乎很果斷,心裡帶著鬱悶,並沒有注意到自已甚至沒有動手推開玻璃門,直挺挺的撞了上去,是沉悶的一聲。

週末覺得眼前有點黑,其實他實在是有些尷尬了。他站定,揉了揉自已的額頭,轉過身去,嘴裡輕輕地說:“我明天還會來的。”

這句話,他說了兩次。

顧冷定定看著他,他額頭上開始紅腫了起來,他推開門走了。

她並沒有發現,自已手邊的水杯什麼時間到的,她想,這杯子,也是個懶散的,還在上班呢,可倒頭就睡。

他並不知道,她自已一個人坐在店裡,笑得很沒有樣子。

顧冷看著面前漂浮的羊肉片,她愣一愣,伸出筷子夾起它們,大口地吃了下去,吃著吃著,她的眼睛模糊了起來,應該是熱騰騰的霧氣。她笑著也在哭著,有些液體流到了嘴裡,很鹹很苦。

她想,真是傻得可愛。

他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意識到自已的恆心,這樣的品質是他固有的,小時候在南極科考站固有的風景與迴圈的鋼琴曲自然是有著莫大的功勞。

他開始頻繁去那個檯球廳,他學會了省錢,他開始是坐計程車的,後來他開始坐十七號巴士。

悶熱的季節裡,車上的人緊貼著,推搡著,大家的熱氣升騰起來,他的情緒也每每隨之升騰起來。

檯球廳裡的常客都知道了這個特別的男孩,他不是來打球的,雖然一次偶然的機會,讓大家明白了他的球技實在是了得的。

他總是默默地坐在沙發上,東瞧西看地環視著,最後的目光總是偷偷瞄著她,然後像是不經意地收回。這彷彿成了一個遊戲一樣,他想。

他也終於知道了那個第一次來時的男人是她的哥哥,雖然他們之間似乎並不親密,甚至於這個哥哥總是被她搶白,這個男人也只是尷尬地摸摸鼻子,他也逐漸明白了這一對兄妹之間獨特的相處模式。

她的哥哥並不經常在臺球廳裡,他似乎總是忙碌的,偶爾來這裡也總是神色懨懨的,昏昏欲睡的樣子已經讓週末懷疑第一次來的時候的巧合了。櫃檯後坐著的人更多是她。

那天晚上之後,它們之間並沒有變的親密,但是也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有時候他轉向她,發現她正在觀察自已,就羞赧地轉過頭,但她卻是毫不掩飾地看著。

她的哥哥趕過他一次,他沒作聲,他像是打到了棉花上一樣,但是竟然沒有發作,只是貌似陰陽怪氣地嘖了幾聲。

日後的日子裡這個男人彷彿是習慣了他的存在,因著他的堅持和本分,他實在是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情,只是來偷偷地看著,甚至於偶爾這個男人,還會給他增加營業額。

今天店裡面只有她自已在,或許是外面悶熱的緣故。

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種百無聊賴,目光也是遊移著的。她的手指有時候會咚咚咚地敲擊著桌面,發出有節奏的聲響,然後猛然驚醒過來。她又不時拿起手邊的書,隨意翻了幾頁,注意力應該也是不在的,然後又放下。她的思緒似乎飄得很遠。

他走進來,店裡並沒有往日那般涼爽,他想,大概是沒有客人的緣故,他看出了她的自律與儉省。空曠的屋子裡,只櫃檯上有一臺電風扇在喀喀喀地轉動著,襯得四周很安靜。

她的身影在這份寧靜中顯得很孤單。

這時候是西安熱到頂峰的時候,是夏季氣勢洶洶的感覺,雖說這點裡邊有些陰涼,到底是無謂的掙扎。顧冷看他推門進來,身上的T恤是溼著的,頭髮貼在額頭上,有一點狼狽的好笑。

她轉動了一下按鈕,電風扇開始搖晃著轉動起來。

他注意著的是,有些風粗暴地擠開了她的襯衣領子,大片雪白的面板裸露在空氣中,他的額頭上,還有著學生氣的劉海被風託了起來,他貪婪地看著,直到聽到她說:“你不要每日來了,天太熱了,想來你的課也是被拉下了的。”

他從中聽出了不一樣,這與之前的拒絕是不同的,他想,恆心在這個時候幫助了他。

是的,他開始頻繁地曠課,在課堂上打瞌睡。他的生活在那天之後稍稍紊亂了一段時間,就馬上在新的軌道上安定下來。宿舍,教室,她的檯球室。

身邊的同學都驚異於他的這種變化,雖然這種變化過後的情況在留學生中是正常的,但於他而言,在大家看來是奇異的,他們想,週末大抵是戀愛了。

他自然不是沒有察覺的,雖然他是中規中矩的,但這並不代表他是一個苦行僧似的信徒,他按時去上課,只不過是因為並沒有別的事可做,有規劃的學業只不過是他對抗虛無的一種方式罷了,現在,他有了別的途徑去消遣了。

他甜蜜地想著,對她,自已是付出了罕見的耐心,他常常在想,或許自已有一種堂吉訶德式的幻想,他對她,在那天之後,總包有一種責任感,這中間有一種浪漫的倔強。

他是有著一種死纏爛打的嫌疑,但是他是躡手躡腳地做著這些,他安靜地將炙熱隱忍下去。顧冷看著她,竟也覺得自已是有著莫名的虧欠的,她其實是一個很俗氣的人,她為著紅樓夢中的橋段,曾經是哭著多次的。

她想,他大抵,是有著分寸的,這到底還是為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