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銀枝是不信事情這麼簡單的。

只是她現在還施展不開,這事兒只在心裡存著,待以後有機會了再去查明真相。

且說次日傍晚,大公主好了許多,良妃這才放下心,也終於冷靜下來,意識到不對。

哪裡就有這麼巧的事?

兩個小宮女,吃酒誤點了火,害得火燒三宮,其中一個要把罪責全讓另一個頂下,另一個就自盡投湖了?

這裡面絕對另有乾坤!

可彩玉又確實是溺死的,身上什麼傷痕也沒有。

再說那大火……對了,大火!

良妃抓住腦中轉動的畫面,披了衣裳就往皇后住處趕。

到的時候,皇后正準備休息。

聽了良妃要來見,皇后屏退了福錦、福意。

皇后將人帶到了她院裡專門收拾出來的小佛堂。

這個屋子不大,正中央供奉了一塊牌位。

屋裡只燃著兩根短粗描金紅蠟燭,光線昏暗。

“鍾珂,來,幫我把這些蠟燭都點起來。”

皇后將一根燃著的蠟燭遞給良妃,自已拿著另一根。

皇后動作不緊不慢,沒一會兒就點亮了一小片燭光。

良妃也是這時才發現,這屋子裡擺滿了蠟燭!

熱蠟滴落在手背,灼痛的感覺提醒著良妃回神。

她拿起蠟燭,去點那些隱沒在暗處裡的蠟燭。

屋子一點點被照亮,皇后直起身來。

她的眼裡,這些跳動的燭火似孩童在奔跑,吃飯,睡覺……

所有孩童的樣子都是一個,若良妃也能看到,須得喚一句景陽。

可惜良妃只能看到亮得刺眼的光。

她有些不解,昔日好友今日這樣子,看著像是瘋魔了。

“皇后娘娘……”

“叫我嫦月吧。”

趙嫦月打斷良妃,從供奉的桌下取出兩個蒲團,分給她一個。

兩人就對著那塊牌位交談起來。

“說吧,什麼事讓你連景瑤都能拋下。”

趙嫦月的語氣很輕,很柔,像是怕嚇著孩子。

以往這個時候,良妃都要親自哄著景瑤入睡,等人睡熟了,也還要再邊上坐上一會兒才自已去休息。

良妃遲疑著,話沒有說完:“皇……嫦月,前幾日那場大火……”

趙嫦月聽了這話,嘴角一下子就揚了起來。

聲音卻還是舒緩的,平淡中透著難以掩飾的喜悅:“你也瞧到了啊,好不好看?”

良妃語塞,那火燒得又大又快,像極了多年前府上那一場,讓她心驚膽戰。

“你……”

“是我放的。”

良妃震驚,雙眼瞪的溜圓,憤怒和疑惑齊齊湧上心頭。

“你這是為什麼?你知不知道,我的景瑤她差點……”良妃說著想到什麼,音量猛地降了下來。

她雙肩下垂,眼底的憤怒與疑惑煙消雲散。

為了什麼呢?還能為了什麼……

景陽就是在當年那場大火裡沒的呀!

“阿珂,你放心,景瑤不會有事的。只要有我在的一天,就不會讓你一個人守著、護著景瑤。她可是景陽最喜歡的妹妹,我怎麼捨得呢?”

“可我很不高興呢,大家好像都忘了景陽。”

趙嫦月點燃三炷香,小心的吹了吹,這才慢慢插好。

“景瑤手上的疤是景陽留下來的唯一痕跡了,阿珂,你看著那個疤的時候還會想起景陽嗎?景瑤也還記得那個愛她、護她的哥哥嗎?”

“可惜啊,縱使你們母女倆記著,我也記著,可才四年啊,府上那麼一大群人啊,呵,都忘了,都忘了!哈哈哈,果然貴人多忘事啊。”

趙嫦月獨自說著,心中的悲涼無限蔓延,像一張無底巨口,越張越大,就要把她吞下去。

那個小小的孩子,對待長輩貼心又孝順,與弟弟溫和謙讓,怎麼就容不下他呢?

“嫦月,我沒有忘,景瑤也一直記著景陽。”

鍾珂啞聲,想起景陽那個孩子,她心裡也是難受的緊。

“那景瑤手上的疤怎麼沒了呢?”

鍾珂聞言心驚,景瑤手上的疤用了祛疤膏確實一直在淡化,但是完全消失也是這兩天的事,她又沒帶景瑤出來,也不準任何人透露出去,她是怎麼知道的?!

見鍾珂這副吃驚的樣子,趙嫦月掛上她身為皇后常帶的笑,雙手按住鍾珂的腦袋,把自已的額頭貼上她的額頭。

兩雙眼挨的那樣近,輕顫的睫毛都會碰著對方,曾經親密的關係,交心的情誼,可鍾珂覺得自已越發不懂趙嫦月了。

她從前明明是那麼明媚一個人,總愛與自已策馬追逐,比射箭。

一切都是從進了皇子府開始變。

兩人都被規矩束縛,兩人都不快樂,她們原本是天上自由飛翔的鳥,卻被最親最愛的人折斷翅膀,親自送進囚籠……

鍾珂其實很久沒想起從前的自已了,所以哪裡知道自已也變了很多呢?

趙嫦月閉上眼睛,享受著此刻獨屬於她與鍾珂的安靜。

“沒了便沒了吧,阿珂,我永遠記著那時我們那時快活肆意的日子,所以我不計較這個了,你日後只管守好景瑤,什麼都不要聽,什麼都不要做,好麼?”

“好。”

鍾珂沉默許久,還是應下。

“可我還是要說一句,嫦月,大家誰也沒忘了景陽和景瑞那兩個可憐的孩子。”

“尤其是皇上,每次看完景瑤,心情總是要低沉幾日。”

“我不知道你聽了什麼話,又查到了什麼訊息,趙嫦月,人不能總活在過去,未來的日子總要過下去……若景陽在,他定是也希望你過得開心些的。”

趙嫦月放開鍾珂,此刻兩人間的氣氛由她做主,又變成了皇后與良妃。

作為皇后,她總是這副淡淡的樣子。

而她的眼裡,是一條盛滿悲傷卻被時間靜止的河,她的身子,她的心,她整個人,就像是被一個空殼子籠罩起來。

誰也靠近不了她,誰也無法拯救她,能讓她感覺到心跳的,只有濤濤恨意燃燒的時候。

皇后起身,要開門離去。

行至門口,她對仍跪坐在原地的良妃說:“給景陽上炷香吧。”

“女兒家年紀大了不好帶疤,我知你的苦心,安心回去守著景瑤吧。”

皇后走遠,聲音也逐漸變小。

良妃無言插好香。

瞧久了這一屋子燭火,她的眼角終是落下淚來。

……

良妃回去後,將景瑤抱在懷裡好一番溫存。

小孩子不懂很多事情,可是景瑤能感覺到母妃的不開心,於是拿出了自已藏果子蜜餞的小荷包,找了一顆最甜的,拆開紙封塞進了母妃嘴裡。

“母妃乖乖,心裡苦,嘴巴要甜。”

良妃憐愛的摸摸女兒的頭,心裡的話終究沒忍住問了出來。

“景瑤還記得景陽哥哥嗎?”

景瑤抱著自已的小荷包,嘟著嘴巴想了好一會兒,最後肯定回答:“記著的,景陽哥哥好,總把好吃的糕點留給景瑤。”

說著,又想起了一個人。

“景瑞哥哥壞,總喜歡搶景瑤的糕點吃。但是貴妃娘娘好,日日給我們做糕點吃,大家都喜歡貴妃娘娘!”

聽完女兒的好壞論,良妃有些哭笑不得。

小孩子單純,只憑幾塊糕點分好壞。

若是可以,她希望景瑤永遠這般天真無邪。

想著,良妃又捧起女兒的右手。

那上面的疊加多次的疤痕已經盡數消去,面板變得光滑細膩。

良妃問:“若是景陽哥哥害的景瑤的手上一直長醜醜的疤,景瑤可會怪你景陽哥哥?”

“如果這個疤可以讓景陽哥哥醒來,景瑤願意的。”

“母妃,景瑤是壞孩子,景瑤一直和母后有個秘密,瞞著沒告訴母妃。”

景瑤歪著小小的腦袋,舉起自已現在變得好看的右手,小臉紅撲撲的。

“母后說景瑤的手很好看,以後都不用再留疤了,母后說,這個疤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只要景瑤以後好好的就好!”

良妃聞言色變,後背瞬間冒出冷汗,她雙手緊緊箍住景瑤的身子。

“什麼!皇,你母后什麼時候給你說的這些話?”

景瑤被弄疼,委屈巴巴癟了嘴,卻還是乖巧回答道。

“就在母妃白日出去的時候,福錦姑姑抱了景瑤去找母后玩。”

那是她外出碰見彩紋的時候!

良妃心底止不住的發寒,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