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陸銀枝派人回府的那一刻,陸金枝心裡沒來由慌了起來。
她下意識去找陸父,碰巧又看見憐巧與陸父進了書房議事,心中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
在陰暗處等了許久,直到憐巧出來又消失不見,她才進了書房的門。
陸金枝小心謹慎的喊了一句:“父親。”
陸父對於大女兒的到來並不意外。
這陣子,為了促成二女兒和賢郡王府的親事,大女兒沒少往他這裡來。
陸父放下手中的書,審視著燭光下的陸金枝。
她長高了,亭亭玉立。
也長大了,不似兒時那般容易滿足,如今眼裡總是藏著兩分貪婪,三分野心。
陸父下意識轉動著大拇指的玉扳指,語氣有些重:“金枝,你太急躁了。”
三個女兒裡,玉葉溫順乖巧,銀枝孤僻淡漠,就她與自已最像。
對這個大女兒,他寄予厚望,心底是把她當做掌家人培養。
什麼重男輕女,他不信奉這一套。
也因著髮妻的死,他最厭惡重男輕女的行徑。
在他眼裡,兒啊女的,都是他的孩子,沒有什麼分別。
陸金枝以為陸父這般是知道了自已給妹妹下藥,於是心慌之下連忙認錯,為自已辯駁。
“女兒知錯,女兒……女兒只是不想在等了!”
“女兒已經二十歲了啊!再拖下去,誰還願意娶我?父親!女兒只是想早日和江朗早日成婚,女兒有什麼錯?”
“賢郡王府的婚事難道配不上妹妹?我這般撮合也是為了我們陸家好啊!”
陸父本意只是想板著臉提點她幾句。
這萬事辦成都需一步步綢繆,不能急於一時,不想陸金枝反應這麼大。
於是他又軟了語氣,儘量柔聲道:“坐吧,為父有話與你講。”
陸金枝便忐忑坐下,不敢直視陸父。
陸父則開始自顧自說著:“這麼多年,是為父的不是,忙著東跑西走,只顧著為皇上辦事,不想耽誤了你們的婚事。”
“府中無主母有諸多不便,可為父不願再娶,為父心裡只有你們母親。”
“那銀枝的母親又算什麼?”
陸金枝對這個父親,深愛著,敬重著,唯有一根刺紮在她心上,她始終無法理解,為什麼母親去後沒多久,立馬就有了新的女人入府。
陸父噎住,卻不願多解釋此事。
空氣靜默許久,陸父彎了脊背嘆氣道:“唉,這一切終歸都是我的錯。若當時我推辭了皇上的差事,守在你們母親身邊,興許如今一切便不會是這般。”
“皇上的江山綢繆了十幾年,我也跟著奔走了十幾年,前個兒因著叛亂,後個兒又逢了天災,耗了我的盛年,也誤了你們的年華……父親對不住你們。”
說著說著,陸父有些哽咽。
“你與玉葉一胎雙生,如今都到了二十歲,這是不得不嫁的年歲了。你心悅江朗,與他定下後又操心起妹妹的婚事,長姐如母,我很高興你這般念著妹妹。”
“只是賢郡王府不比江朗家中清明,皇室貴族,哪個後院裡會要一介商女做正室?我也捨不得我的寶貝女兒為人妾室。況且賢郡王妃並未明說此事,你妹妹我瞧著也是婉拒的意思,這也沒什麼,哪有按牛吃草的道理?”
陸金枝重活一世,聽完這番話,對於前世陸父送她入宮為妃的事開始介懷。
“那父親讓女兒們入宮選秀又是為何,難道做皇上的妃嬪便不是妾了嗎?”
陸父又被噎住。
做皇上的妃嬪自然也是妾,只是如今局勢全了他的心意,他自然想髮妻生的兩個女兒都有更好的歸宿。
原本他投入大半身家,只為著宮裡能有位妃嬪鎮著,這樣陸家在京都也不會因著商戶身份任人欺凌。
他想著大女兒這般聰明,有野心又會算計,在宮中定能掙出一份榮耀,若是能讓他躋身國公爺之列,這一生便也圓滿了。
可大女兒不願,那他也不強迫。
二女兒去也好,她乖巧溫順,不喜爭搶,說不上多得寵,可只要他這個父親在宮外辦的差事麻利,皇上也不會冷著她。
這樣也能達成他的目的。
可偏偏二女兒選秀當頭病了。
他便找了小女兒談話,原以為她會拒絕,不想她同意了。
想起那個淡漠疏離的孩子,陸父心裡是複雜的。
“入宮也是為了你們綢繆前途,自然,也是為了我們陸家能更上一層樓。”
陸父壓低聲音:“可狡兔死,走狗烹,為父雖為皇上辦事多年,也不敢保證皇上日後待我如同今日。如今皇上江山不穩,尚且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可日後國泰民安,皇上手握大權,我對皇上還有什麼用呢?京都人人都生在算計裡,屆時若有人看我們陸家不順眼,皇上難道還會不計代價保下我們?”
說完,陸父止不住長嘆。
喝了一口茶,才問:“說了這麼多,你可懂了?”
陸金枝點頭:“女兒知道了。”
陸父欣慰的笑了。
“若你心悅江朗,江朗卻心中無你,為父也不會強行為你定下這門婚事。成婚結為夫妻,最難求的便是恩愛白頭兩心不移。”
“我與你母親便是如此,自是希望你們姐妹尋得如意夫君。玉葉不願入賢郡王府,你以後便不要再提起此事了。”
陸金枝心虛,小聲應下。
時辰不早了,陸父打發了陸金枝回去歇著。
陸金枝走在回屋的路上,心亂如麻,腳步越走越快。
她一面驚歎父親深謀遠慮,在她們不知不覺中謀劃了許多。
一面心裡生出了幾分對妹妹玉葉的愧疚。
都是那個賢郡王妃蠱惑了江朗!而自已也是太愛江朗了,才會在酒菜裡下了那寒涼之物。
是這樣的,都怪賢郡王妃!跟她沒關係,她不是有意害玉葉的,她沒有!
路面有些不平,陸金枝行走匆匆,這便跌倒在地。
腳腕磕碰到,痛得陸金枝流下淚水。
她沒錯,她有什麼錯?
明明是玉葉不識好歹,若是她點頭應了賢郡王府的親事,哪裡還要她去討江朗歡心?
誰也不能讓她過的不好,誰也不能攪了她的好日子!
……
且說陸玉葉悠悠轉醒。
憐巧就守在床邊假寐,聽著要水的動靜,立馬睜眼,倒了熱水來。
陸玉葉喝完一杯,又要了一杯。
等她緩過神來,就見憐巧將一封書信奉給她。
“二小姐,我家小主說了,這封信得由您親自開啟看。”
陸玉葉接過書信開啟,看完裡面的內容,面色平靜的讓憐巧下去歇著。
待憐巧關上門,陸玉葉不敢置信的又把信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直到眼睛生疼。
陸玉葉一宿未眠,陸父也是一夜傷情。
他又夢到了妻子臨去時的場景。
她原本白嫩纖細的手指,變得粗糙還帶了許多細小疤痕。
她就用這樣的手,摸著他的臉,吊了一口氣跟他託付他們的家。
“我沒有福氣……以後你若得了兒子,就叫耀祖,咱倆當是想了好久的名字,你可不能忘……”
“金枝浮躁些,你多教她,玉葉懂事,也要對她好……不要念著我,我此去,是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