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趕到機械廠時,濃煙正從食堂後廚滾滾而出。何雨琮逆著人流往裡衝,被消防員一把拽住。"不要命了!裡面還有三個煤氣罐!"

"我粽子還在蒸籠裡!"他掙開對方,用溼毛巾捂住口鼻衝進火場。灶臺上的木蒸籠正嗶剝作響,火舌已經舔到了房梁。何雨琮抄起鐵鉤勾住籠屜,轉身時餘光瞥見牆角有道黑影閃過。

"站住!"他大喝著追出去,卻在後巷撞見個戴口罩的男人。對方懷裡抱著個鐵皮桶,桶身上印著"紅星廠食堂"的紅字,正滴滴答答往下淌著煤油。

"為什麼放火?"何雨琮逼近兩步,鼻尖突然嗅到股熟悉的煙味——和那晚在院牆外聞到的一模一樣。

男人突然扯下口罩,露出半張燒傷的臉。"何師傅,有人不想讓你接外賓的訂單。"他沙啞著嗓子笑,從懷裡掏出把閃著藍光的匕首,"您說,是粽子重要,還是命重要?"

"雨琮!等等!"

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三大爺閻埠貴攥著報紙追上來,老花鏡滑到鼻尖:"聽說你要動軋鋼廠那批邊角料?那可是燙手山芋!"

何雨琮單腳支地,從帆布包側袋摸出大前門遞過去:"三大爺您聞聞,這煙味兒正不正?"見老頭子狐疑地接過,他才笑道,"邊角料在您嘴裡是燙手山芋,在我這兒可是金疙瘩。"

"所以得請您老把風。"何雨琮突然壓低聲音,晨光裡他眼尾的疤痕微微發亮,"今兒晌午軋鋼廠後門,穿灰夾克的掮客會帶臺灣老闆看貨,您就站傳達室門口嘬菸袋,看見生面孔咳嗽三聲。"

"這不成告密麼!"閻埠貴手一抖,菸灰簌簌落在新漿的藍布衫上。

何雨琮從車筐裡拎出網兜,倆黃澄澄的橘子塞過去:"您就當替街道辦排查可疑分子。再說了……"他忽然提高嗓門,"三大爺,我嫂子讓我捎話,說雨水該相親了,您手裡有沒有合適的小夥兒?"

"去去去!"閻埠貴老臉漲紅,揣著橘子逃也似的鑽進自家院門。何雨琮望著那道佝僂背影,嘴角勾起冷笑。

軋鋼廠倉庫後牆根,許大茂正叉著腰訓人:"讓你們把廢鐵堆摞高點!摞高點!明兒臺灣佬來看貨,一瞅這寒酸樣兒……"

"許主任。"何雨琮推著腳踏車晃進倉庫,車鈴鐺叮鈴一響,"聽說您要清庫存?"

許大茂猛地轉身,西裝下襬掃翻鐵鍬:"何雨琮?你來這腌臢地兒作甚!"

"幫您清點邊角料啊。"何雨琮掏出工作證晃了晃,鋼印在晨光裡泛著冷光,"街道辦新規,閒置物資超三月必須上報。您這堆廢銅爛鐵……"他故意頓了頓,"夠判個瀆職罪吧?"

許大茂瞳孔驟縮,突然嗤笑:"就憑你?一個食堂切墩的……"

"您可能不知道。"何雨琮突然逼近,熱氣噴在對方耳畔,"我二舅剛調任物資局。"他摸出bb機在許大茂眼前晃了晃,翠綠螢幕上跳動著未讀資訊,"要查您經手的每筆單子,容易得很。"

許大茂踉蹌後退,後背撞上生鏽的機床。何雨琮順勢遞上鋼筆:"籤個字,這批貨我代街道辦接收,省得您費心。"

"你……你休想!"許大茂劈手打飛鋼筆,金屬筆帽在水泥地上蹦跳著滾遠。

何雨琮彎腰撿筆,慢條斯理道:"上個月您用廠裡卡車給歌舞廳運沙發,過路條還是我批的。"他突然抬眼,目光如刀,"要查,就從那張條子開始查?"

"雨琮哥!"棒梗抹著汗跑來,褲腳沾滿鐵鏽,"許大茂的人在衚衕口轉悠!"

何雨琮抓起把鐵屑撒向鐵軌,火星四濺中他眯起眼:"讓聾老太太支個竹榻在院門口,就說她要曬被子。"

"可老太太今兒……"

"就說她新納的鞋底怕潮。"何雨琮扯開領口,露出鎖骨處猙獰的傷疤,"當年紅衛兵抄家,她拿擀麵杖守著咱家糧櫃,這恩情該還了。"

火車汽笛長鳴,何雨琮跳上平板車,衝車夫們吼:"跟緊了!過朝陽門橋時打雙閃!"

"拐進衚衕!"他猛打方向,三輪車斜插進狹窄的胭脂衚衕。車軲轆在青磚上擦出火星,後視鏡裡桑塔納急剎的尖嘯聲刺破長空。

"雨琮哥!"棒梗從後車探出頭,"他們堵前頭了!"

"何雨琮!你他媽壞老子好事!"許大茂西裝釦子崩開,露出裡面的的確良襯衫,"今兒不卸你條腿,我跟你姓!"

鐵鍬帶著風聲劈下,何雨琮側身避開,砂石地被砸出深坑。他突然冷笑:"許主任,您知道這衚衕外頭是誰的地盤?"

許大茂動作一滯,何雨琮已抄起牆角的竹竿。竹梢點在對方喉結上:"小混蛋的兄弟們就在茶攤喝豆汁兒,您要試試?"

"何雨琮,你欠我的人情可大了。"她吐出瓜子皮,"許大茂那廝剛在我綢緞莊訂了十匹紅布,說要給歌舞廳做窗簾。"

何雨琮指尖一頓,木屑簌簌落下:"歌舞廳?"

"新開的'夜明珠',老闆是個香港人。"陳雪茹突然湊近,香風撲面,"聽說今兒有場子,要請外貿局的跳舞。"

何雨琮猛地站起,後廚的蒸籠熱氣撲在臉上:"幾點開場?"

"九點。"陳雪茹勾住他衣角,"帶姐姐去見見世面?"

"您這身行頭太扎眼。"何雨琮扯開她的手,突然盯住她耳垂,"借您這對珍珠扣用用。"

"先生幾位?"侍應生攔住去路。

何雨琮摸出張名片,燙金字型在暗處泛光:"找你們陳經理,談布料供應。"

"那是……"陳雪茹攥緊他胳膊。

"我嫂子的陪嫁。"何雨琮聲音發冷。他突然抄起桌上的香檳瓶,玻璃碎裂聲中,許大茂慘叫著捂住耳朵。

"何雨琮!你瘋了!"許大茂臉上嵌著玻璃碴,血順著絲綢襯衫往下淌。

何雨琮踩住他手腕,珍珠耳釘在燈光下流轉:"我嫂子的東西,你也配碰?"他突然揪住對方領帶,"說!聾老太太的傳家寶在哪!"

許大茂瞳孔劇震,何雨琮已從他西裝內袋掏出半塊玉佩。玉面上"秦"字裂痕清晰可見,正是當年秦淮如嫁妝裡的鴛鴦佩。

"你……你怎麼……"

"你派小偷翻我家那晚,我就在房樑上。"何雨琮突然笑出聲,將玉佩塞進陳雪茹手心,"雪茹姐,勞您跑趟派出所,就說抓著倒賣文物的了。"

"小何啊,聽說街道辦要查流動人口?"王嬸子壓低嗓門,蒜苗葉子從籃縫裡支稜出來,"你家那口子……"

"劉師傅,我說過多少回了!"何雨琮用頂門槓支住搖搖欲墜的煤堆,"這爐子再這麼擺,早晚把房梁燒穿嘍!"

劉海中抹了把臉,煤灰在額頭上畫出黑一道白一道:"你懂個屁!當年我跟著師傅學鉗工的時候,你還在……"

牆外傳來腳踏車的鈴鐺聲,由遠及近。何雨琮突然提高嗓門:"二大爺,您聞聞這煤煙子味,像不像去年化工廠爆炸那回?"

"雨琮兄弟,這錢你拿著。"布包袱解開,露出用報紙裹著的五沓大團結,"院裡湊的,你趕緊帶著媳婦南下……"

何雨琮沒接錢,反而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剝開七層報紙,露出個用粽葉編織的小人,四肢關節都能活動。"秦姐,讓槐花把這個縫在棒梗書包夾層裡。"

秦淮茹手一抖,紙幣嘩啦啦散落一地:"你瘋了?這時候還惦記那皮猴子!"

聾老太太臉色驟變,柺杖重重頓地:"反了你了!連我這瞎老婆子都懷疑!"

"三爺,您賬本上那筆去向不明的公款,"何雨琮突然轉向會計,"夠買多少臺進口彩電?"

"現在選總指揮。"他扯斷一根線,東廂房的線頭突然迸出火星,"同意許大茂的舉手。"

滿屋人像被燙著似的縮回手。許大茂翹著二郎腿嗑瓜子:"雨琮兄弟,哥哥我當年在放映隊可是……"

"可您現在倒賣錄影帶。"何雨琮突然抓起把瓜子撒向空中,瓜子在空中組成個模糊的"走"字,"上個月您運貨的驢車,後廂板縫裡還夾著港臺畫報呢。"

許大茂臉色煞白,瓜子卡在喉嚨裡咳得驚天動地。何雨琮又扯斷一根線,西廂房的線頭冒起青煙。

"同意劉海中的舉手。"

這次沒人動彈。劉海中攥著茶杯的手背青筋暴起:"後生仔,別仗著會點江湖把戲就……"

"劉師傅,您工具箱第三層紅漆木盒,"何雨琮突然打斷,"裝著給兒子辦停薪留職的公章吧?"他指尖在桌面上輕叩,"上個月機床廠丟失的精密模具,尺寸可巧對得上您那寶貝兒子正在倒賣的零件。"

"現在,"他抓起把糯米撒在圖上,米粒自動滾向七個點位,"同意我當指揮官的,每人往米堆裡吐口唾沫。"

"三嬸子,您聞聞這粽葉香。"何雨琮將泡發的糯米倒進陶盆,指尖在糯米堆裡劃出幾道溝壑,"明早交公糧的卡車就停在糧站後巷,那幫蛀蟲早摸準了咱們交糧的時辰。"他忽然壓低聲音,青石地面映出窗外晃動的人影,"您聽,外頭腳步聲可不止一個。"

話音未落,前院突然傳來"嘩啦"一聲瓦罐碎響。閻埠貴舉著煤油燈衝進來,眼鏡片上沾著片粽葉:"後院牆頭!我看見倆黑影順著槐樹往糧倉竄!"

"三大爺穩住!"何雨琮抓起灶臺上的火鉗,鐵器碰撞聲驚得樑上麻雀撲稜稜飛起。他轉頭對縮在門邊的劉光福吩咐:"把東耳房的雄黃酒搬來,要快!"

許大茂突然從人堆裡鑽出來,酒糟鼻泛著紅光:"何雨琮你少裝神弄鬼!上回你說用粽葉灰能防賊,結果讓耗子啃了半袋玉米!"

"所以這次改用雄黃。"何雨琮拎起浸泡粽葉的鹼水桶,水面上漂浮的艾草末泛著幽光,"許大茂你要是不怕被蛇咬,儘管跟來。"他故意將木桶往許大茂腳邊傾斜,嚇得對方連退三步撞在醃菜缸上。

秦淮茹抱著槐花擠到門前,月光給母女倆鍍了層銀邊:"雨琮兄弟,真要現在動手?萬一……"

"老規矩,我左你右。"他低聲對跟進來的傻柱說。兩人背靠背挪向糧堆,忽然同時頓住腳步——麥粒堆裡陷著雙嶄新的解放鞋印。

"是李副廠長的外甥!"秦淮茹舉著馬燈照過來,被何雨琮一巴掌拍滅,"別亮燈!外面還有接應的!"

許大茂突然慘叫著從暗處蹦出來,褲腳上纏著條菜花蛇:"何雨琮!你算計我!"

"王叔,搭把手!"何雨琮將麻袋甩上車斗,麥粒間混著的金戒指叮噹作響。他突然掏出工作證拍在方向盤上,"這是軋鋼廠丟失的公糧,現在需要您立刻聯絡保衛科!"

老王臉色唰地白了,菸頭掉在褲腿上燙出個洞。何雨琮趁機拽開車門,從座位底下摸出包大前門香菸:"李副廠長常抽這個牌子吧?車座縫隙裡還有張糧站提貨單,日期是三天前。"

"傻柱,把這張條子送去街道辦。"何雨琮將紙條塞進對方口袋,"許大茂那邊……"

"早捆在槐樹上了!"傻柱咧嘴一笑,"那孫子褲腿沾著雄黃酒,蛇都往他那兒鑽!"

"小何啊,又包粽子呢?"三大媽挎著竹籃子從月亮門進來,裡頭躺著幾顆歪脖子白菜,"這大冷天的,粽葉都凍蔫巴了,能包出好粽子來?"

"作孽喲!雪水那是給死人淨面用的!"三大媽拍著大腿直跺腳,"趕緊倒嘍,要不我告訴一大爺去!"

"三大爺,您聞聞這粽香。"他掰開半成品粽子,臘肉香混著粽葉清氣直往人鼻子裡鑽,"這可是用東來順的羊油炒過的糯米,配上密雲水庫的葦葉……"

"雨琮哥!"秦淮茹抱著暖水袋從屋裡追出來,碎花圍巾在風裡亂飛,"帶上這個!"她把個軍綠挎包塞進車筐,裡頭裝著倆白麵饅頭,"王主任那人……"

"放心。"何雨琮截住話頭,長腿一跨上了車,"你男人在車間累一天了,這粽子給他補補。"話音未落,車輪已經碾過結冰的衚衕,留下一串清亮的鈴聲。

街道辦在衚衕口東邊第三間,門楣上"為人民服務"的紅漆掉了半拉。何雨琮支好車,正要敲門,裡頭突然炸開個尖嗓門:"……什麼非遺傳承人?我看就是個投機倒把的!"

他手頓在門環上,聽見王主任拍桌子的動靜:"上週工商局來查,好傢伙,糯米袋子摞得比人都高!這要是算資本主義尾巴,夠他喝一壺的!"

何雨琮突然推門進去,驚得屋裡倆人茶水都灑了。他徑直走到王主任跟前,從挎包裡掏出個油紙包:"您嚐嚐這個。"

油紙揭開,琥珀色的臘肉泛著油光,王主任的喉結明顯動了動。"這是用同仁堂的陳皮泡的米,"何雨琮掰開粽子,露出裡頭裹著的鹹蛋黃,"您看這流油的蛋黃,像不像東安市場的琉璃珠子?"

王主任的筷子懸在半空,突然"噗嗤"笑了:"你小子,嘴皮子比粽子還黏糊!"他夾起一筷子粽子放進嘴裡,嚼著嚼著眉頭就舒展開了,"嗯……這陳皮味兒,透著股子藥香。"

"要不說您是行家呢。"何雨琮趁熱打鐵,"您看這工商局要是查起來,我這粽子鋪子……"

"查什麼查!"王主任一拍桌子,"非遺傳承人懂不懂?這是文化!是傳統!"他忽然壓低聲音,"不過啊,這攤子費……"

"明白!"何雨琮從車筐裡摸出個竹筒,"這是按老規矩,孝敬街道辦的。"

"先放灶臺上。"他頭也不抬地纏粽葉,"三大爺那兒送了嗎?"

"送了,還順帶捎了壺二鍋頭。"秦淮茹看著他靈巧的手指翻飛,"你說這粽子真能賣到王府井去?"

何雨琮突然停住動作,從懷裡掏出張皺巴巴的紙——是前兒在廢品站撿的《北京晚報》,邊角上登著則豆腐塊訊息:個體戶營業執照辦理指南。

"看見沒?"他指著報紙上的鉛字,"現在鼓勵個體經營了!"火光在他眼睛裡跳,映得整張臉都亮堂起來,"等開了春,我就去工商局……"

話音未落,院裡突然響起三大爺的喊聲:"雨琮!雨琮!"

何雨琮擦著手出去,見閻埠貴舉著張大紅獎狀,笑得見牙不見眼:"街道辦剛送來的!非遺傳承先進單位!"獎狀右下角,王主任龍飛鳳舞地寫著:望再接再厲,發揚光大!

何雨琮接過獎狀,突然轉身跑回屋,再出來時手裡攥著個油紙包:"三大爺,您嚐嚐這個。"

油紙包開啟,是枚奇特的粽子——米是紫米,餡兒是核桃仁和枸杞。"這叫養生粽,"他眨眨眼,"專給讀書人補腦子的。"

閻埠貴推了推眼鏡,突然從中山裝內袋掏出張紙:"這是街道辦新出的政策,個體戶可以申請攤位了。"他鏡片後的眼睛閃著精光,"雨琮啊,這頭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