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七剛入夏府的時候,怯生生的。配上本就不出挑的樣貌,整個人就像剛被買入的夏府的丫鬟。

夏府老爺夏清風在府上有一位嫡妻,三位夫人,嫡妻育有一子一女,排行老大和老二。而三位夫人,除了二夫人孕有一女,其餘兩個均無所出。

原本姚娘這次回京,也是以四夫人的名頭接回來的。

可惜姚娘在回京途中不幸被歹徒玷汙,為了女子名節血灑當場。

夏大人也是惋惜了一陣,對這個像極了自己容貌的小丫頭青睞有加,每次從朝堂上回來都必進偏院看望。

夏七成了府中的四小姐,最小的那個。一時間也風頭無兩。

大公子和二小姐都是嫡夫人生的,對她的出現也是不鹹不淡的,來看過一會兒。都是斜著眼瞧人的。

夏七行了禮。

其間交談不過是問名字,年齡和問這幾天在府中待著否習慣一些客套的場面話。

夏七也規規矩矩,老老實實的作答。

基本上問一句答一句。

兩人實在覺得沒意思,在她房中待的時間不過半刻鐘就匆匆離開。再也沒有來過。反正是應付交差。為大房在府內搏個好名聲罷了。

二夫人所處的三小姐比較熱情,來過好幾回。且都是挑著夏大人過來看她的時候突然帶著精心準備的糕點過來。會在父親面前拉著她的手俏皮的眨著眼睛:“父親,我終於不是最小的一個了。我真的好喜歡這個妹妹。”

她眼睛亮晶晶的,帶著少女的嬌憨。活潑又靈動。引得夏大人頻頻的摸她的頭,像撫摸最寵愛的小狗一樣。

“小七和她娘一樣,性格怯懦。唯有你,性格嬌憨,是為父所有女兒中最喜歡的一個。”

“可惜我長的並不像父親。”夏琴目光落寞。

夏大人親暱的颳了刮她的鼻子:“不像也好,你父親又長的不好看,若都像我,那我府中的丫頭怎麼嫁的出去?”

夏琴撲進夏大人的懷裡:“才沒有,父親在我心中就是最偉大的存在,長得最風神俊朗了!”

這本是一場普通的父慈子孝畫面。如果不是夏琴用挑釁的目光望向夏七的話。夏七都不知道自己是招人嫉妒了。

不過好在這次是夏大人最後一次來看她。

夏府子嗣稀缺,特別是除了嫡夫人生了唯一一個男丁以外,一直盼不到兒子,高堂上老太君好不簡單調養出來的青絲又開始一天一天的變白。

隨著三夫人懷孕的訊息傳出,全府也充滿了喜氣。四處的紅燈籠高高掛起,和老爺娶親一樣熱鬧。

畢竟夏府已經有8年沒有再添香火了。

夏大人下朝以後也不來夏七的偏院了,一心撲在自己三夫人的身上,每天摸著自己三夫人的肚子,嘴裡絮絮叨叨的念著:“這是我的兒,一定是我的兒。”

“唉,我的兒踢我了,我的兒踢我了,這麼大幹勁,以後一定是個大將軍。”

夏大人那時候的樣子啊,就像一個寵妻狂魔,彷彿深情的不像話,下一秒就能對三夫人許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誓言。而三夫人在夏大人的日益寵愛下,性格居然生出幾分嬌縱來。

這些都是夏七聽丫鬟們私底下議論知道的。丫鬟們也有自己交流的小圈子。府裡有什麼八卦訊息,她們都是內部最先知道的。

夏七自從失去了父親的寵愛,她這裡又變得冷清起來,雖然她也是夏府的小姐,但是死了母親 又得到父親冷遇的小姐和得到貴人賞識的丫鬟沒什麼不一樣。就只是不用幹活罷了,不餓死養在這深宮院中,等到了及笄的年紀再找一個王公貴族嫁出去。

利用女兒的婚姻和各個朝廷大官打好關係,結為姻親,也是制衡朝野的一個手段。

丫鬟們說話也從來不避著她,因為知道夏七膽小,隨便威脅她一下,她就囁嚅著嘴唇什麼都不敢說。

“三夫人又打罵翠喜了,這些個主子真不把我們奴婢當人。”

喜雀走進院子,整個人氣沖沖的。衣袖上還粘有別人身上的血漬,是翠喜的。

人還沒進來,話先傳進房間裡面來:“我去瞧過了,臉都扇腫了,嘴也打爛了,你瞧我的衣服上還沾上血了呢。”她這話是朝著屋裡的銀鴿說的。

隨後便響起了她推門的聲音,夏七瞅了一眼她衣袖一眼,眼中閃過一道奇異的光,又垂眸盯著碗裡的飯。桌上盤子裡還有一個雞腿和一碗沒動筷子的米飯。

廚房給小姐們今天配的飯食就是兩個雞腿,一碗湯和一碗精米飯。

可能是廚房還沒摸清楚老爺對四小姐的心思,目前院裡還沒有出現剋扣的情況。

喜鵲剛進來,看到沒時間回她,正在啃雞腿的銀鴿,眼裡的嫉妒都快溢位來。一屁股坐到她身邊,毫不客氣的把盤中唯一一個還剩著的雞腿拿起來放進自己的嘴裡,大口咀嚼。還把滿滿一碗燉的醇香的香菇肉片湯,吞的乾乾淨淨,連渣都不剩。

活像衙門裡三天沒吃飯放出來的餓死鬼。

“哇,我真是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她感嘆道:“原來貴人們每天過的都是這般的待遇。”

“欸——沒了,你怎麼不給我留一點啊。”銀鴿啃完雞腿,還沒來得及擦手,就用油汪汪的手去扒拉原本裝著雞湯的碗,探眼一瞧已經空空如也,委屈的伸舌頭舔了舔碗沿,似乎上面還殘留著肉片的香甜。

“你好歹也讓我嚐嚐味呀。”

喜鵲眼裡閃過一閃而過的嫌棄:哎呀,真噁心,跟我家以前吃豬食的豬一樣,還是府里老人呢,難怪會被分到不受寵四小姐的院子裡。但隨後整理好情緒衝銀鴿笑道:“哎呀,太好喝了沒忍住。明天保證讓你先喝。”

銀鴿吞了吞口水,盯著空了的湯碗真愣愣的點頭。

夏七看著這兩個丫鬟旁若無人的分配自己每天的吃食,好奇的望向她們。

她感受到了的,她們對自己的態度從父親不來偏院開始就一天一天的變差。

只是實在不理解,不是說京城中人最遵守規矩嘛,就算表面功夫也要做吧。而這倆小丫頭目前的做派哪像京城中人,倒像是江湖中流竄的匪寇,女流氓。有點意思呢。

剛用手帕擦完嘴的喜鵲察覺到夏七望過來的探究目光,立馬虛張聲勢的拍著桌子,惡狠狠的瞪著她:“看什麼看!以後你的飯菜都是我們吃了,你才能吃!一個死了孃親又沒人管的玩意,憑什麼讓我們來伺候你?”

說起孃親,夏七想起了兩個多月前自殺倒在城樓外的那位女子。她那天和管家找藉口返回去了一次,只是躲在角落,女人沒有看到她。

她倒是親眼看到了女人是如何劃花自己的臉,又是如何下定必死的決心把尖銳的迎簪插入自己身體的。

而她最後的結局,不過是破席子一卷,被嫌棄的丟入亂葬崗。

為了自己的孩子,值得嗎?

不就是名聲麼?她其實很想說她不在乎呢。

江湖兒女哪在乎過這些……

噢,她忘了她已經是夏七了。

而這母親原本做的這一切,也不是為她,而是為她的女兒。

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母愛,摸了摸眼睛,居然有淚水呢。

“嗯。”夏七陷入回憶,隨意的應了一句。長長的睫毛像刷子一樣的下垂,掩住眼中的冷意。

“嗯什麼嗯?你是在敷衍我嗎?”

說著,她下手擰了夏七幾下。

不得不說,小丫頭臉看著粗糙,身上的面板確是白皙細嫩的,比深宮中的公主都養的好。

不過她對此事沒過多糾結,畢竟是夏大人的女兒,從小沒做過粗活是一定的。哪像她家裡有一個弟弟,什麼都緊著弟弟來。農活也是安排自己做,自己從小日曬雨淋的,面板如破麻布一般,後來弟弟要讀私塾,母親第一反應就是把她發賣掉。三兩碎銀子她就被賣進了夏府,夏府管家還給她取了一個鳥一樣的名字,終身為奴為婢。

她不服氣,就想讓所有人和她一樣慘。

她擰夏七的時候也很有講究,專挑選別人看不到的地方擰。

喜鵲把自己好姐妹受到的欺辱發洩到夏七身上,反正她是個懦弱的,又不會告狀。她們之前做這些事,還有些提心吊膽,可是做過幾次以後,發現自己不但沒事,不僅生活質量還比以前提高了,日子過的別提多爽了,越發肆無忌憚起來。

夏七掙扎的躲了幾下,看著一旁還在回味銀鴿就撲了上去,一把抱住她,眼眸立馬蓄起了淚水。

“喜鵲姐姐擰的我好疼。銀鴿姐姐救救我。”

“哎呦。”銀鴿被小糰子一撲,差點沒摔個踉蹌,好在自己是坐著的,扶著桌子才沒至於摔倒,只是感覺腰背後面有點疼,好像是磕到了哪裡。

但反應過來後顧不得自己腰疼,連忙攔住喜鵲,把她拉到一邊,小聲嘀咕:“別擰啦,你真不怕她去告狀呀?”

“告狀?她有證據嗎?”喜鵲一臉不屑:“你看全府上下哪個管她呀?就連經常來找她玩的三小姐也因為老爺的離開,許久沒來我們這個別院了。她現在衣食住行都是我們給安排,她哪敢得罪我們,得知了我們,她可沒有好果子吃。”

話是這樣說的,喜鵲色厲內荏的把目光又移到夏七身上。

夏七低掩著眉目,彷彿被她的話嚇到了一般,繼而委屈巴巴擦掉臉上的淚水,轉而露出一個純良溫和的笑,帶著些許討好的意味,像一隻以德報怨的無害醜兔子:“我不會告狀的,求姐姐們不要欺負我了。”

喜鵲得意洋洋的和銀鴿咬耳朵:“你看看我就說嘛,她就是個懦弱的。我們也會盡管欺負她。”

“那太好了,這府裡小姐的伙食可比我們丫鬟好多了。我們真幸福,被分到四小姐府中,我原以為會過得悽慘,沒想到好日子在這裡等著我。我之前還想被分到三夫人的府中呢,這會兒和翠喜一樣不得折磨死。”銀鴿也開心的不得了,看著夏七眼睛中也充滿了輕蔑。貪婪也在慢慢的膨脹。

雖然以後自己無法再得到貴人的賞識,和這個沒爹疼沒娘愛的廢物小姐生活在同一屋簷下,但是夏府小姐的待遇總會比她們丫鬟好,以後她也能過上小姐的日子了。

她剛才拿雞腿的手還打著小姐剛回府不久,不宜吃太多油膩東西的旗號,才拿到了一個雞腿。她還在思考明天的藉口怎麼找呢。現在完全不用找了。直接拿就完事。

她們兩人咬完耳朵,又把注意力轉到夏七身上。

“咳咳。”喜鵲假意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腰背挺直,肢體學著府中嫡小姐握手,手臂擴開的動作,眼神斜眼看向夏七。只不過動作別扭,有種不倫不類的感覺。和夏七入府以來唯一見過一面的嫡小姐的架勢可差遠了。

夏七在心裡冷笑一聲。表面十分乖順,一副任聽他們差遣的模樣。

“夏七小姐,你聽好了 以後你只要萬事聽我們的,我們一定不會欺負你。如果你敢耍什麼小手段被我們發現,你就連白米飯都沒有吃!聽清楚了嗎?”

“聽清楚了,謝謝喜鵲姐姐的教誨。”

“那你現在快點把白米飯吃了吧?別說我們餓著你。”

“好。”

“這米飯顆顆分明,白的發亮,比普通的農家小院用的米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你就知足吧。”喜鵲道。她這話說的並不假。她以前還在家中的時候,就沒吃過這麼好的米。都是一些粗麵做成饃饃,那東西又硬又難咬。偶爾弄點細面,都是緊著弟弟一個人吃。

夏七安安靜靜的吃完白米飯。她食量小沒吃多少就飽了。

“怪不得生的這麼瘦,食量才這麼一點點。浪費這麼多飯,果然是小姐命,沒吃過什麼苦。”

喜鵲嘴巴里在抱怨著,手上的動作沒有停下。把桌子上的盤子和碗裝好,用托盤一收,準備送回廚房,又道:“我們要出去玩,回來前要看到你把房間收拾乾淨,晚上我們要睡你的床。”

“好。”夏七有求必應。

她低順著頭,倒真像是怕極了她們的模樣。

兩小丫頭興奮地互相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對未來好日子的憧憬。

誰都沒注意到夏七純良的笑容下,掩藏著一閃而過的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