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我不想再看你摔得屍骸破碎毫無作為

“廷尉府的隱私，我亦掌握了一些。如五小姐所言，的確有許多可疑之處，追究下去，定能查出不少見不得光的陳年舊案。”

能交到廷尉府的案子，只能是大案重案。

犯法者，公侯大夫，親王將相。

既然身份貴重，廷尉辦差也多有掣肘顧慮。以權謀私、中飽私囊也變得合情合理。但這不是最可怕的。

可怕的是，監察百官的御史大夫不能秉公辦事，反而與廷尉府沆瀣一氣，減輕某些罪人的刑罰，構陷某些囚犯的罪名。

“王慎之素有鐵面赤心之名，在朝中不偏不倚，不結黨營私，不參與爭鬥。”

聞闕望著顧雲婉，“現在還沒有王慎之犯錯的證據，我也只是有所疑慮。但如果他真的如你所說……”

“屆時查案的人無論是我，還是你說的李六，都不會替他遮掩罪名。王家與武定侯府常有往來，你明白以後會怎樣麼？”

顧雲婉點頭。

她明白的。

王慎之若是罪行暴露，下場只有死。喪父的王少秋會仇恨李凌陽，如若知曉顧雲婉知情不報，恐怕連顧雲婉也一併恨了。

所以，她不會讓他知道。

“我沒有理由替旁人遮掩罪責。”顧雲婉道，“李凌陽除王慎之，一則揚名，一則為五皇子剷除障礙。而你，則是想著天下的公道，為了公道，也不會放過王慎之。”

聞闕：“此事尚未尋到證據，不可妄言。”

“你既然與我議論，便是心裡有數了。”顧雲婉握住溫熱的茶盞。

“無論你怎麼猜測我的動機，我說過的話，你已經信了一半。竊印之案，若是不急，大可等待李凌陽以身驗證。”

“你若疑慮我來意不善，儘可以將我放在眼皮子底下時常審問。不過，我今日來，尚且有一件事要說。”

她輕輕啜飲茶湯。

“我的父親，月前納一黃家女為妾。此女本是衡水都尉黃宸的遠房親戚，自打進了侯府，侍奉父親頗為殷切。”

提及後宅瑣事，顧雲婉語氣淡淡。

“黃宸與李氏有舊，多年幫襯李凌陽。不僅如此，黃宸還是五皇子的人。”她想起皎月閣兇險的會面。

“五皇子每每出行，總愛偽裝身份，月前他在皎月閣約見李凌陽，借的是黃宸的名頭，聊的東西絕非小事，因而連端茶送水的僕役也殺死封口。”

“黃宸位高權重，當為五皇子倚重之人，如今我家這位黃夫人，極有可能是安插進來的眼線。”

“聞子鳩。”

顧雲婉直視於聞闕，“顧氏存亡比不得天下安危，但只有廟堂安定，方能得天下太平。”

“道理你比我清楚，我只想護我親族平安，且讓李凌陽暴露本性死無葬身之地。而聞子鳩，當守著公道與太平，避免將來那些可能發生的禍端……”

“我不想再看見你摔得屍骸破碎毫無作為了。”

她倒是真的敢說。

聞闕望著顧雲婉。武定侯府的小千金嬌俏又明媚，坐在清雅簡淨的房間裡，是壓不住的一抹豔色。

蔥管似的手指攏著陶土茶盞，圓而媚的眼眸彷彿浸著冷泉，波光粼粼的，水裡還映著一個他。

還是小孩子啊。

聞闕想。

他對於顧雲婉的懷疑又減了幾分，論起來，他也不希望這樣的顧雲婉和星冠王扯上關係。

朝堂局勢晦暗不明，處處藏著髒汙與兇險，身為左相的自己尚且高處不勝寒，一個小姑娘……哪怕是武定侯府的千金，折在裡頭也是彈指一揮的事。

若她與興冠王沒有關係就好了。

若她只是個意氣用事的人，來他面前胡攪蠻纏，意圖為難曾經的心上人；或者，她的確轉世重生，帶著前生瘡痍的記憶，想要為他敲響警鐘。

那麼，他也能放下提防，淡淡稱讚一句少年無畏。

無畏與莽撞，本就是年輕人獨有的資格。

“顧五小姐聽說過一個傳聞麼？”聞闕掩住文書。

“相傳前些年大熹動盪時，有叛軍在陌玉城下挖了密道。後來叛亂既平，天子也曾派遣南北軍掘地搜查，沒有找到所謂密道，反而發生了一些高樓廟宇傾塌的怪事。僧道者說這是動了都城的龍氣。”

“天子信奉鬼神之說，於是不再查探，也不允旁人議論此事了。”

顧雲婉不知道這個傳聞。

她表現出的茫然，被聞闕盡數收入眼底。

密道究竟是否存在，他並無證據。但前些日子興冠王裴寂私自入陌玉，四處行動神出鬼沒，後來又毫無徵兆地銷聲匿跡。

城門守備早已變得無比森嚴，此人絕不可能堂堂正正離開，定是走了其他路子。

聯絡興冠王的做派，聞闕懷疑密道確實存在。並且，這密道也是興冠王敢進城拉攏朝臣謀逆的底氣。

“罷了。”

聞闕壓低眼睫，“今日就到這裡吧。”

他已經瞭解顧雲婉接除自己的意圖，即便這意圖有可能是假的。

不論如何，顧雲婉有句話說對了，他是該將她放在眼皮子底下審視觀察，直到確認她不屬於任何一方複雜勢力，不會做出任何不利之事。

“……哦。”顧雲婉乾巴巴應了一聲，對聞闕身後刨櫃門的花狸伸手，“球球，回來，我們走了。”

花狸忙著研究木門的雕花。

顧雲婉對聞闕扯出個抱歉的笑容，起身繞過他，彎腰抱貓。

動作之間，她扯松腰間的小荷包，將細碎的粉末撒在聞闕袍擺。

這粉末由木天蓼研磨而成。花狸嗅覺敏銳，當即瞪圓了眼睛掙脫顧雲婉臂膀，撲到聞闕後背，開始打滾抓撓。

“哎呀，不能這樣。”顧雲婉虛情假意地阻止道，“球球別淘氣，怎麼總是黏著聞相不走呀？這麼喜歡人家麼？”

花狸的傷已經痊癒，沒了利爪，怎麼折騰也刮不破聞闕的衣袍，但也將這蒼青的面料弄得皺皺巴巴。

它正興奮呢，壓炕似的不肯起來，顧雲婉拽了一拽，沒拽動，反而險些將聞闕的外袍扯落肩頭。

聞闕眉心一跳。

他按住衣襟，轉而撫摸花狸的耳根，動作熟絡地撓弄片刻。顧雲婉蹲坐下來，彎著眸子看他，半晌開口：“聞子鳩，你待貓真好呀。”

少女的嗓音變得懶懶的，調子拖長，像是在和人撒嬌。

聞闕頓了下，才說：“貓狗之物，心性單純。”

這便是不喜人心複雜了。

顧雲婉歪著腦袋，漆黑的眼珠子忽閃幾下，“我記得你說過，家裡養了一隻小郎君。你瞧，球球現在還沒有找到交配的貓兒，可不可以讓它見見你家的小郎君，若是閤眼緣，就湊在一起做對露水夫妻……”

聞闕視線移動，對上顧雲婉坦然而期待的神情。他思索一瞬，回絕：“恐怕不妥。它不愛出門，只喜歡待在自家宅子裡。”

這豈不是更好。

顧雲婉拍手：“那就讓球球去見小郎君嘛！正好，今日我也在，我隨你回家，順便也認認聞相養育的貓兒，好不好呀？”

她笑靨如花。

“聞相家裡的小郎君……”

“一定特別招人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