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像漫長而疲乏的夢。晨起,日落,迴圈往復。

今日李凌陽登門拜訪,明日黃如英邀請賞花。

偶爾也有王少秋的書信送來,語氣溫軟地約顧雲婉去某個山清水秀安靜私密的地界私會。

顧雲婉哪個都不想搭理。

她給李凌陽出了新難題,要李凌陽親手打磨一套棋具;給黃如英送去幾匹上好的絹帛,指使他繡些漂亮的裙子和手帕荷包,什麼時候讓她滿意了才能相見;至於王少秋,打發起來最簡單,只需要此人認真答覆先前的信件,將符合條件的人物羅列出來,附生平簡錄。且不得有所疏漏。

於是,接下來的半個月,顧雲婉都過得很清靜。

期間,關在房中的趙大夫嘔心瀝血,頂著偌大的黑眼圈,總算做出些緩解母貓發情症狀的小藥丸。

求爺爺告奶奶地哄著花狸吃,可花狸嫌苦,咬得趙雲福兩手都是傷。好不容易喂下去,趙雲福自個兒毒性快要發作,他扯著顧雲婉的裙角哭得淚一把鼻涕一把:“小小姐哎,煉藥也要煉好久,你不能把藥材卡得那麼死……”

顧雲婉一腳把人踹開。

隔了幾天,她帶著趙雲福做好的解藥,去見蟬奴。

蟬奴已經是李凌陽身邊的僕人了,穿著體面的青布短裰,腰間挎著彎彎的短刀。清癯的面容不苟言笑,見到顧雲婉,黃寂的眼珠子便蒙上似痛似恍惚的光。

“好好待著,有事不得隱瞞。”

顧雲婉給蟬奴扔了藥,看也不看他,先行離開。

蟬奴沒能接住這藥,緩緩屈膝跪下去,僵硬的手指抓了幾次,才將藥丸捏在手中。

——體內的毒,兩個時辰前就已發作。顧雲婉顯然不甚上心,硬是讓他熬了許久時間。

蟬奴張開疼痛的嘴巴,將散發著香氣的藥囫圇吞下。

清涼馨香的味道順著胃管流淌而下,乾涸的喉嚨終於得以出聲。他試了又試,發出嘶啞難聽的呼喚。

“……主人。”

發顫的手指在虛空做出抓握的動作。

“主人。”

………

見過蟬奴,顧雲婉原路折返。

她沒能從蟬奴那裡得到有用的訊息,這也正常,蟬奴接觸李凌陽的時間尚短,當下他最重要的任務是取得李凌陽的信任。

顧雲婉肯親自見蟬奴,是為敲打威嚇。

她覺得自己挺像話本子裡的惡毒壞人,所以回家的路上心情一直不錯。

臨近早桂街,一賣花姑娘笑嘻嘻地跑過來,遞上沉甸甸的竹籃:“有位美郎君買來送給小姐。”

滿滿一竹籃,全是開得飽滿的玉蘭。

朱鷺要驗,顧雲婉心有所感,主動接過竹籃抱在懷裡翻檢。

果然,層層疊疊的花瓣底下,藏著不起眼的字箋。

聞闕約見顧五小姐。時間為此刻,地點在兩條街外的茶肆。

顧雲婉握著這字箋,嘴唇一點點翹起來。

總算等到了。

“小萱,把球球抱出來。”

她高興時語調都是輕軟的,“我想去吃茶,快點呀!”

吃茶為什麼要帶花狸,小萱是想不通的。不過顧雲婉的主意向來任性,也不需要周圍人理解。待花狸送上車輿,顧雲婉笑著親了親它的腦門。

“球球,球球……”

她的眼眸盈著碎星。

“我們要去幹壞事啦。”

………

約見的地方很是清靜。迴廊繞綠,流水潺潺。顧雲婉在門外和臉上有疤的護衛打了招呼,抱著貓進去,便見聞闕坐在一方小案後,垂目翻閱著什麼文書。

“聞相。”

顧雲婉規規矩矩行了禮,沒得到回應。她也不慌,彎腰放了花狸隨意走動,自己屈膝坐在小案對面。視線掠過文書密密麻麻的墨字,只覺頭昏腦脹,半分意趣也無。也正是這一瞥,她捕捉到幾個似曾相識的字眼。

興冠王,安順國軍備……

興冠王裴寂,顧雲婉已有耳聞。

顧榮昌曾給她講過裴寂的事蹟,仔細算起來,和暖玉莊的月衍頗有幾分吻合。但興冠王鎮守安順,無令不得進陌玉,否則就是謀逆犯上的大罪。

而且,也沒聽說興冠王中過什麼難以根除的毒。

走神間,聞闕放下文書,揉了揉眉心道:“你來了。”

他今日穿著天蒼色的常服,髮間半幅巾幘,除卻腰間佩玉,渾身再無雕飾。

如此樸素的裝扮,反倒襯得容顏愈發出色。

顧雲婉手指摳了下竹蓆的紋路。常人很難近距離抵禦這種美色攻擊,出於保護理智的考慮,她該退一退,退到更安全的位置。

但顧雲婉又覺著不服氣,堅決不肯露怯——長得好看又怎麼了,她自個兒也不差,哪能輕易受影響。

“當丞相真累,休沐日也不得歇息。”她胡亂扯了一句,便直入主題,“聞子鳩,你如今叫我來,是願意信我了麼?”

為了保有氣勢,顧雲婉換了稱呼。

聞闕已經習慣她不夠尊敬的說話方式,神色平靜地搖頭:“並未全信。魂魄轉世之說委實離奇,恕聞某難以接受。不過,這不重要。”

顧雲婉睜著一雙清亮的貓兒眼,看他半晌,應和道:“的確不重要。”

她向他坦白秘密,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價值。

如果她是有價值的,那麼,他才會真正地正視她,審視她,與她共謀利益。

“想來顧五小姐也明白,我這段日子定然查訪了許多事。”

聞闕斟茶一盞,推至顧雲婉身前,“顧氏無需派遣你來慫恿我對付叄殿下,若你受了誰的指派,背後之人絕非出身顧氏。”

顧雲婉皺眉,張口欲言。

聞闕抬手打斷,目光溫和而疏離:“我亦猜想,是否顧五小姐與李六感情不睦,意氣用事,因此在我面前詆譭李六,使他仕途不順。”

“我才沒有詆譭他。”顧雲婉小聲說,“他就是很壞的,壞透了。”

聞闕唇邊彎起很淺的笑意。

只是這笑意未及眼底。

顧雲婉的話聽著像女兒家的抱怨,但據他所知,顧雲婉與李凌陽的關係的確發生了變化。

與此同時,顧雲婉曾幾番前往一個叫做暖玉莊的地方。

莊子看似簡單,實則守備森嚴,所謂的主人是個商戶,然而順著商戶的宗族關係一路追查,查到的人脈卻隱隱指向興冠王。

興冠王行事乖張,且為人無甚道德。也許他哄了顧雲婉為自己做事,又或者,是顧雲婉主動為興冠王分憂……?

聞闕不喜這樣的猜測,但沒有第三種理由,能夠解釋顧雲婉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