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門口依舊遇見了李凌陽。

李凌陽的身子應當是大好了,氣色紅潤許多,站在侯府外,風姿卓然清雅如竹。

顧雲婉出來時,他微微笑著上前,絲毫不提自己被拒絕進入之事。

“雲婉要出門?去哪裡,可否允我同行?”

顧雲婉緊緊咬著牙槽。

瞧見李凌陽的剎那,一股反胃感便湧上嗓子眼。若不是勉力忍著,恐怕要當場吐出來。

“討厭。”

“噁心。”

“想殺,想殺,想殺。”

…………

“不要你跟著。”

她抱著貓登車,眼角餘光瞥見李凌陽若有所思的臉,忍耐須臾,道,“算了,李哥哥同我去吧。”

去丞相府,行蹤總歸難以遮掩。

顧雲婉有個兄長在丞相府做事,藉著這層關係,她捏了個遞送信函探望親人的幌子,方便進出。

既然李凌陽要跟著來,顧雲婉乾脆給謊言加碼:“李哥哥行過冠禮便要進丞相府了,我今日過去,正好囑咐二哥照顧你。”

李凌陽聞言一愣,肩膀微微放鬆。

“雲婉有心了。不必為我操勞這些,凡事我自會應對。”

顧雲婉面無表情哦了一聲。

其實她那個兄長屁用沒有,雖說供職十叄曹,但只是混日子的,沒半點兒力爭上游的志氣。

如果不是身份矜貴,沒犯大錯,早該被聞闕清理出去。

顧雲婉親緣淺薄,隨口賣李凌陽一個人情,無非是為了維持彼此名存實亡的關係。

她抱著花狸逗了一路,下車時臂膀痠軟,李凌陽順手接貓,不料被花狸咬在拇指附近,手心手背鑽了幾個血洞。

“抱歉,它怕生。”顧雲婉壓住微翹的唇角,不甚誠心地詢問,“疼麼?”

“無礙。”

李凌陽用帕子纏流血的手掌,輕聲嘆息:“我向來不招貓狗喜愛。”

與守衛報備過後,片刻,顧雲婉順利進門。

引路的差役解釋道,左相在十叄曹核查卷宗,尚未離開,她需得等一等。

顧雲婉蹙眉抱怨:“要多久呀?”

差役平時見不到這等嬌嬌軟軟的貴女,聽得耳朵都要化了:“半刻,應當半刻就好了。還請二位去旁邊的院子稍作歇息……”

說話間,前方石道走來許多人。顧雲婉迅速低頭,腦中思緒萬變,彷彿沒留意似的鬆脫了手臂。

花狸落地,細細叫了一聲,對主人的行為並未表示任何不滿,而是好奇地走來走去,嗅聞周圍環境。

它的腿腳尚未完全痊癒,但也能夠自主行動了。趙雲福的醫術,的確高明。

顧雲婉低聲驚呼著,彎腰去捉花狸。她像是不擅長照顧貓,動作顯得無措又笨拙,試了幾次都沒能攬住花狸的肚子。

前方雜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顧雲婉置若罔聞,旁邊的李凌陽擔憂開口:“雲婉,快退下……”

已經遲了。

嗅來嗅去的花狸往前竄了幾步遠,面前出現一雙雲錦暗紋履。

它聞了聞,大概是覺著喜歡,大尾巴高高翹起,宛如蓬鬆的掃帚。

走在最前頭的人停下腳步,任由它試探嗅聞。

周圍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空氣寂靜凝滯,引路的差役立在道旁,緊張得不敢說話。

唯獨顧雲婉撲向花狸,穩穩將其抱起,嗔怪道:“可算抓住你了!”

她起身,含著笑的視線對上青年清冷平靜的眉眼,登時愣住。

聞闕站在石道上,身後跟著數十位官員。

他長冠束髮,鬢垂玉珠,絳紅官袍莊嚴肅穆,領口的褶皺挑不出半點錯誤。

顧雲婉緩慢地眨了下眼睛,適時讓自己的愣怔摻雜微弱的驚慌。

所有的情緒都是假的。連同此刻天真莽撞的自己。

用拙劣的演技吸引聞闕,成功攔住了人,接下來的行動才是最重要的。

“聞相。”

顧雲婉抱著貓退後數步,與李凌陽並肩,頭顱微垂。

“雲婉失禮。”

……..

今日核查卷宗,十叄曹主官皆在聞闕身後。

顧雲婉的兄長,也沒有缺席。

這給顧雲婉省了許多事。她忐忑不安地解釋著自己的來由,偶爾抬眼偷偷望向兄長和李凌陽,全然一副嬌柔乖巧的模樣。

李凌陽緊跟著行禮賠罪,言辭不乏迴護之意。

聞闕聽完了,面上無甚變化,冷秋似的眼瞳微微轉動,看向顧雲婉懷中的花狸。

“它怎麼了?”

花狸的四肢依舊纏裹著暗白色的細麻布。

顧雲婉有些意外,摸了摸它溫暖的身軀,回答道:“被壞人砍斷了趾骨,還沒養好呢。”

按趙雲福的說法,花狸足爪已經消腫,傷口全都結痂,平時可以試著走動走動。總摁在窩裡躺著不好,況且也摁不住。

“這樣啊。”

聞闕向前半步,抬手撫摸花狸毛茸茸的腦袋。

他的手很好看,宛如精雕細琢的玉石,指腹與虎口卻生著薄繭,食指關節處甚至染著一點墨漬。

顧雲婉看著這手,便將自己滿腦袋的算計都打了叉。

聞闕不同於任何官吏,他為官多年,所得評價不過“純粹”二字,毫無私心,光風霽月,絕不自矜自傲。

比起迂迴刻意的試探,不如直接開口。

“聞相。”顧雲婉聲音抬高了些,清泠泠的眼睛直視聞闕。

“太常卿曾道,聞相可做天下師。五小姐近日讀《禮》,有惑難解,今日得幸遇見聞相,不知可有閒暇講學半刻?”

這請求委實唐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