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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將軍魏安平祖籍 上京,小時候麼,聽說家裡窮得很。他爹認得幾個字,便在上京支攤子給人寫信,賺錢養家餬口。”

“結果不知怎的得罪治所小吏,抓牢裡關了幾個月,出來就病死了。魏安平要奉養老孃,便憑著一身力氣進你外祖母家做護院。”

顧榮昌捧著茶,神色略顯不屑,“他倒是有眼光,看上了你娘,可惜認不清自己身份,沒多久就讓孟家攆了出去。”

“那時候清河一帶逆賊叛亂,郡國徵兵,魏安平恰好沒了親孃,為著領那點兒銀錢,應徵做了個套馬的小兵……誰知道他運氣好,打了幾回仗,在主帥面前露了臉,一路提攜,後來又屢立戰功……”

武定侯顯然對這威名赫赫的魏安平有意見,語調的酸苦都要溢位來。

“……他就是好命!比他能打的也不少!可你猜怎麼著,西平逆水之戰,他隨手撈了個快死的小子,沒成想這小子是偷偷混進大軍的裴寂!裴寂你知道麼?就是如今的興冠王……”

顧榮昌說著說著,逐漸氣憤起來,一碗茶放涼了都沒動。

顧雲婉坐在他對面,靜靜坐著舀粥喝。

大早上的,她難得主動來了北院,拜見父親母親。顧榮昌頗感意外,也不管女兒“想和爹爹一起用早點”的理由多麼詭異,樂呵呵地擺了飯,對顧雲婉有問必答。

侯夫人孟柳全程擺著溫婉的微笑,端坐一旁,活似沒有感情的假人。

“且說這興冠王。”顧榮昌搖頭晃腦,嘖嘖稱奇,“大熹如今只剩叄位異姓王,興冠王裴寂算是個中翹楚。他爹以前就挺有能耐的,聖上未登基時,朝堂亂得很,許多人都以為他爹會篡位……”

“雖然最後也沒做什麼,但還是招致猜忌,一家子都給發配燕郡了。他爹也懂事,在燕郡整日吃喝玩樂幹荒唐事,養了個兒子裴寂也不肯好好地教。”

“這裴寂呢,偏生長著反骨,就愛舞槍弄棒,讀兵書學政論,年紀輕輕逃離燕郡,隱姓埋名混進軍營跟著一幫泥腿子打仗……這便有了西平之戰的事。”

“魏安平無意救下瀕死的裴寂,兩人結為義兄弟,打下許多功績……再後來,邊關韃虜入侵,國難當頭,裴寂與魏安平拼死守住了城,名揚大熹。”

時勢造英雄。

年少離家的裴寂,終究靠著一身膽氣與謀略,掙得護國之功。天子為安撫將士,彰顯仁德胸懷,封裴寂為興冠王,鎮守安順國。

而魏安平,也在長年累月的風霜刀劍之中,爬到了大將軍的位置。

可安順國地方貧瘠,周圍便是燕郡。

魏大將軍也被召回洛陽,明面兒坐鎮將軍府,卻連出城的自由都沒有。

天子多疑,善猜忌。

他怕興冠王造反,一如忌憚曾經的裴父。

他也怕魏安平擁兵自重,成為新的隱患。

顧榮昌倒是很滿意這種安排,畢竟魏安平曾經只是個覬覦孟蕖的窮小子,雖然十多年前娶妻生子,然而髮妻已逝,再未另娶。

孟蕖回了上京以後,任誰提親也不答應,若魏安平還存著舊日的心思,回 上京勾搭孟蕖怎麼辦?

魏大將軍的名聲,可比武定侯響亮得多。顧榮昌與孟蕖和離多年,但還存著比較的心思,總而言之……他不希望魏安平和孟蕖共結連理。

“雲婉啊……”

顧榮昌說得口乾舌燥,回過神來和藹發問,“你問魏大將軍的事情做甚?”

顧雲婉正好喝完最後一口粥。

她拿帕子擦拭唇角,冷漠回答:“無事,隨便問問。”

說罷,起身告別。

孟柳勉強擠出笑容:“雲婉這便要走麼?留著陪我說說話罷,我怪想的。”

顧雲婉哦了一聲:“我不想。”

她甩下表情僵硬的侯夫人,以及摸鼻尷尬的武定侯,毫不留戀地踏出北院的門。

棕黑色的長毛花狸一瘸一拐地走出草叢,支著蓬鬆的大尾巴,衝顧雲婉喵喵地叫。翠綠色的眼瞳睜得溜圓,乖順且可愛。

“球球。”

顧雲婉抱起它,軟聲換著,拿手指撓弄下巴。在貓兒舒服的呼嚕聲中,她想起昨夜支離破碎的夢境。

淅瀝冷雨,高聳宮牆。

聞闕如飛鳥墜落大地,暈開猩紅的豔色。

轉瞬又是王少秋騎馬從長街而來,面帶笑容,眼尾濺著淚痣般的血。

舊的記憶摻了新的畫面,夢中,新婚不久的顧雲婉伏在竹榻休憩,廊下婢女低聲閒聊,提到外面兵衛巡查,不允百姓祭拜將軍。

哪個將軍?

夢裡的顧雲婉掙扎著想要聽清楚,意識起起落落,終究在醒來的前一刻,捕捉到前世忽略的訊息。

——大將軍魏安平協同興冠王謀反,失敗後終被梟首,腦袋掛在城門示眾叄日。

“小姐,小姐……”

小萱的聲音漸漸傳進耳朵,“李郎君來了。”

顧雲婉猛地抬頭:“叫他回去。我有事,要出門。”

小萱茫然:“去哪裡?”

“……”

顧雲婉撫摸著花狸柔順的長毛,神色幾經變化,最終歸於堅定。

“去丞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