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說明原委

尖銳的利器在空中劃過長弧。

堪堪刺破趙雲福的側頸。

他預先察知了這危險，往旁邊避了避，於是剪刀斜斜拉過下頜，撕爛了蒼白的皮肉。

沒有血滲出來。

這不對勁。

顧雲婉心頭升起朦朧的迷惑。來不及仔細思考，身體已經做出繼續攻擊的反應。

她用剪刀扎趙雲福的眼。

被趙雲福捏住手腕，擰至失力。

她踢趙雲福的要害。

被趙雲福屈膝按住雙腿，不知是不是碰到了什麼穴道，腰腿痠軟得厲害，難以動彈。

深諳醫理的大夫盡最大可能，在雞飛蛋打的痛苦中壓制著胡亂撲騰的少女。

捂著嘴巴的那隻手，掌心一抽一抽地疼，大概是被咬沒了肉。

即便如此，也不能鬆手。

萬一顧雲婉喊出聲，招來朱鷺，趙雲福覺得自己今天就得玩完。

“噓……噓……你就不能好好和我說話麼？”

他急得很，完全忘了眼下這情形純屬自作自受。

兩人纏作一團，較量半晌，誰也沒討著好，一個滿頭大汗，一個氣喘吁吁，彼此都紅了眼。

後來還是趙雲福騰出手來，摸了幾根金針，紮在顧雲婉肩膀手腕以及膝蓋處。

總算乖了。

趙雲福抹了把汗，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給顧雲婉講道理。

從男女歡愛必須注意的十二條事項，到女子如何愛護自己的身體，避免無窮無盡的各種病痛。

“……就算服用避子藥，也得仔細擦洗！哪怕那男子生不出子嗣，也不能胡來！”涉及醫理，他滔滔不絕，列舉許多病例嚇唬顧雲婉。

末了總算繞回重點，“所以，我方才並無歹心，身為大夫，犯了關心病患的毛病而已。”

顧雲婉靜悄悄躺著不出聲。

趙雲福試探著問：“你明白了？能放過我麼？”

顧雲婉：“……”

趙雲福死活等不到回應，尋思人應該是氣著了，嘴裡絮絮叨叨地賠罪，腆著臉湊過去拔針。

金針盡數拔出，顧雲婉撐著床沿起身，悶不吭聲地給了趙雲福一耳光。

手腕沒力氣，她緩了一會兒，又來了幾下。

白臉大夫的五官似乎都被打歪斜了。

“……藥。”

顧雲婉犯惡心，垂眸不看對方的臉。

“給你兩天時間，把我要的毒藥做出來。如果做不到……”

“就打死我扔出去餵狗。”趙雲福沒皮沒臉地接話，笑嘻嘻起身作揖，“小小姐放心，在下日夜不休，哪怕熬瞎了這眼，也要把藥制好。”

顧雲婉倚著床欄，可有可無地嗯了一聲。

她的氣色也不好。青絲灑落肩頭，裙裳凌亂，整個人看起來像被揉皺的玉蘭，唯獨唇邊染著一抹詭譎猩紅。

趙雲福多看幾眼，埋頭退了出去。

沒走幾步，橫裡一柄長劍攔住去路。他身形僵硬，緩緩扭過頭來，望見暗衛朱鷺冷漠的臉。

……

夜裡，關在柴房的小乞丐被打到吐血昏迷。

清洗地面用了叄桶水，沾血的棍子扔進灶膛燒，連煙火氣都帶著腥臭味兒。

顧雲婉在小萱的服侍下沐浴更衣，長髮烘烤半乾，正要上床歇息，阿鶴前來稟告：“那乞兒聲聲念著，要見小姐。”

顧雲婉本不想去，瞧見手腕針眼，又改了主意。

她披著一身香氣來到柴房，問那瞧不出人模樣的阿蟬：“你待如何？”

阿蟬扭曲著趴在地上，宛如痙攣肉蟲。

他掙扎許久，拼著力氣爬至顧雲婉腳邊，嘶啞懇求放過自己。

“阿蟬……阿蟬願意給主人當狗……”

再硬的球，一旦破了口子，都會迅速癟掉。

日前他渴求食物而道出身世，待遇沒能得到改善，骨氣便漸漸消磨折損，直到此刻徹底消失。

哪怕知道所有的磨難都來自於顧雲婉，哪怕清楚肉骨只會在疼痛之後出現。

他也……

選擇向顧雲婉屈服。

心腸硬一點就行。

做個瘋子又如何呢？

只要心無忌憚。

顧雲婉前世足夠任性，走累了要人背，不高興要人哄。

哪怕幼時被迫與孃親分離，忍受著許多貴女的譏笑，也要擺出十分的驕傲來，對周圍每一處細微的惡意張牙舞爪。

她是吃不得苦的。

她不願讓自己吃苦。

所以她和父親吵架，和朋友打架，把顧叄娘送來的珠花剪得稀巴爛，長途奔波去 上京見母親，對著那文靜秀氣的女子撒潑砸東西大聲哭叫。

娘，阿孃，為什麼走的時候不帶上我？

為什麼不要我？

鬧得母親紅了眼眶泣不成聲，外祖母掄著柺杖滿院子揍人，也不肯說半句道歉的話。

每每返回洛陽，在顛簸的車廂裡，用枕頭壓著腦袋，才能藉著轔轔車聲嗚咽抽泣。

對不起，對不起。

阿孃，對不起。

世人並不苛待和離女子，但孟氏無力與顧氏抗衡。

顧榮昌不願放手，不肯落個拋妻棄女的名聲，孟蕖便無法帶走年幼的女兒。

顧雲婉只能留在侯府，一日日長大。

她硬生生長了一身的軟刺，只肯對李凌陽放下心防。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李凌陽就能安然無憂地享受她的依賴和愛；顧雲婉若是作起來，連李凌陽也要遭殃的。

被她打，被她罵，被她逼迫著作出種種狼狽的姿態。

譬如脫了鞋揹著顧五小姐徒步走回侯府，或者逃學陪她在土堡玩耍。

鬧得全洛陽都覺著這兩人非成親不可收場，顧雲婉便和李凌陽做了夫妻，平日裡鶼鰈情深，煩躁時依舊折騰。

冬天要花，夏日要冰。

要他用一切的言行驗證愛意，要他絕無二心百般柔情。

萬事終究一場大夢。

夢醒的顧雲婉開始正常地發瘋。

她問阿蟬：“我如何信你忠心不二？狗也可能是瘋狗，時時刻刻惦記著反咬主人，以報舊日之仇。”

阿蟬只會搖頭否認。

於是顧雲婉拿來個小瓷瓶，聲稱裡面裝著毒藥，要他吞服。吃了以後，每隔十天半月，得找她領緩解的藥，否則就會毒發身亡。

阿蟬毫不猶豫服了藥，隨後渾身發抖，蜷縮著嘔吐失禁，直至昏迷不醒。

——顧雲婉給他喂的是摻了土的微量砒霜。

“來人。”

待阿蟬昏死，她喚來僕從，“挑糞水來，灌他的嘴。要他吐個乾淨，一點兒也別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