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哪裡見過麼?

莫名其妙地,顧雲婉生出微妙的熟悉感。

車輿沒有徽記,她認不出是哪家的,思索片刻便失了興趣,重新坐回車廂。

朱鷺很快買了酸桃糕回來,顧雲婉倚著靠墊將淡粉的糕點撕成一片片,喂進嘴裡。

酸甜的味道融化舌尖,勉強消減幾分不適。

得回去洗洗身子。

顧雲婉想。

泡會兒熱水,喝熱騰騰的粥。打起精神來,再尋王少秋問清那探子是否有家眷,差人照顧後事。

顧雲婉自認不是善人。

不像三小姐,喜歡誦經上香,體貼奴僕,偶爾還施個粥。

但皎月閣的探子,的的確確因她而死。

與她的愚蠢和鬆懈密不可分。

顧雲婉用力咬下齒間的糕片。

她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要對付李凌陽,毀掉李凌陽以及 五皇子的野心,扭轉叄年後潰敗的結局,單靠自己絕對不行。

以前她想徐徐圖之,然而這樣的李凌陽,真的能等她精心部署一切麼?等她搜刮他的秘密,掌握他的要害?

太懸了。

顧雲婉將剩餘的糕點一股腦塞進嘴巴。

吃得太多,有些發膩,她按住痙攣的咽喉,極力將黏糊糊的味道吞下去。

“……要找些好用的人。”

她自言自語。

昏暗的車廂裡,少女眼眸低垂,臉色隱約有幾分蒼白,瞳孔卻漾著寒星一樣的光。

……..

入夜,沒有徽記的車輿駛進大將軍府的側門。

月藏烏雲,寂靜無風。

黑沉沉的天空下,武庫重地猶如盤踞在地的猛獸,俯視著鐵門前幾個來回逡巡的武官。

一人被堅執銳,身形如松,直挺挺站立著,滄桑的眉眼不掩威嚴。

“莫晃了,晃得老子眼花。”他一張嘴便是上京口音,語氣兇惡地呵斥那幾個走來走去的武官。

“此地重兵把守,老子還是個大將軍,曹中軍,王校尉,李校尉,你們幾個瓜慫慌什麼?”

武官們聞言站定,紛紛露出痛苦神色。

一人小聲道:“那可是興冠王……”

咚,沉重戰戟敲擊地面。

“豎子而已,又有何懼?他進了這大將軍府,難道不是任由我們宰割麼?老子今日就叫他有來無回……”

車輪聲漸近。伴隨著駿馬長長嘶鳴,疾馳的車輿停在幾人面前。

裴月衍躬身下車,寒涼視線掃過所有人,最終停在身形挺拔的中年將軍身上。

“安平兄。”

他如此喚道。

當朝大將軍魏安平表情陰沉,猝不及防揮動戰戟,鋒利的兵刃攜著腥風指向裴月衍喉間。

四周暗處立即響起刀劍出鞘的動靜。

裴月衍一動不動,甚至連眼睛都沒眨。

“安平兄。”他語氣淡淡,“孤只是來敘箇舊。昔日你我並肩作戰抵禦外寇,死人堆裡撈人的交情,多年未見,你只想著嚇唬孤麼?”

魏安平問:“只是敘舊?”

裴月衍答:“只是敘舊。”

周圍的武官皆是一臉喂屎表情。

哪個異姓王會私自入都,來大將軍府找人敘舊啊?若不是顧忌興冠王的行事風範,猜想他可能佈置了什麼危險,早該將人押送入宮。

寂靜中,魏安平突然縱聲大笑。隨即收了戰戟,上前攬住裴月衍肩膀,狠狠拍打幾下:“既是敘舊,我們就該換個地方,坐下來好好吃酒……”

方才的緊張氣氛,似乎一掃而空。

裴月衍微微扯起唇角,不動聲色地撫平肩膀褶皺。

隔著衣裳布料,被擊打的臂膀隱隱作痛。這種痛,並非來自外部,而是遊蕩在骨髓與血肉中,像螞蟻窸窸窣窣地爬動。

——餘毒又快發作了。

裴月衍眼前閃過路上偶遇的景象。

武定侯府的馬車緩緩行進著,倦懶且嬌氣的少女伏在車窗,仰著臉催促朱鷺買點心來。

滿街洋溢著玉蘭與杜鵑的清甜,然而最甜的,便是她那軟軟的聲調。

——快點呀。

走在陰暗寒涼的路上,被無數弓弩與暗箭指著脊背,裴月衍竟微微走了神。

他有些懷念那淺薄又簡單的快樂了。

顧雲婉到家已是晚上。

其實她不想回侯府,但此時此刻,也沒有別的地方供她合情合理地過夜。

有一瞬間,她想到了暖玉莊的男人,那人應當有本事把她弄出去再靜悄悄地送回來,但也得她先在西院露個臉,應個卯,夜深人靜行潛逃之事。

主動聯絡很麻煩,得挑選嘴嚴的僕人去暖玉莊送信,再等迴音。顧雲婉沒什麼耐性,既然回了侯府,忍忍也不是不能住。

總歸顧榮昌於男女之事是個爛人,無論抬妾與否,都不能改變這個事實。

作為他的女兒,顧雲婉很早就學會了不抱期待。

她踏進侯府的時候,武定侯換了身整潔裝束,一臉嚴肅地守在路上等。顧雲婉遠遠瞧見這人的臉,立即轉身,不顧顧榮昌連聲呼喚。

“雲婉,哎,雲婉啊,爹爹跟你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