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如英的秘密被拆穿之前,他那親密的舉止,若有若無的體膚接觸,只會被顧雲婉理解為女子之間的黏膩。

一朝陰陽顛倒,再回顧以往相處的點點滴滴,許多細節都超出了規矩,甚至有些味道了。

沒有任何一個正常人會毫無芥蒂地接受這樣的黃如英。

顧雲婉不是正常人,她其實對他沒多少怨憤和厭惡,只是感受到了欺騙,以及某種綿長而深沉的倦怠。

算了,算了吧。

沒有如鶯,也沒什麼要緊。

她現在有很多事要操心,失去一個重歸於好的舊友又怎樣,陌玉城的女孩子多的是,等她有心情了,努努力,一定能交到更可靠更好的朋友。

懷抱著這樣的想法,顧雲婉毫不猶豫地遠離了黃如英。

若不是對方執意糾纏,偏巧侯府又出了噁心事,顧雲婉斷不可能出門見他,聽他絮叨那些無用的道歉與解釋。

事實上,她根本不在乎他的苦衷,記不住他訴說的理由。

今天是個糟糕無比的日子,她勘破了李凌陽與五皇子早有往來的事實,對自我愚蠢的厭惡如同衣料燒化的黑灰沉沉堵在氣管裡,逼得她喘息不能,頭腦暈眩。

憤怒,焦躁,悲傷,恐懼,種種冰涼欲嘔的情緒化作利刃鈍刀,在耳道里撞出瘋狂的嚎叫。

得找個發洩的路子才行。

得破壞點兒什麼,傷害點兒什麼,把力氣都使出來,把自己撕個粉碎,然後痛痛快快哭出來才行。

顧雲婉如此想著,便如此做了。

她推倒了黃如英,趁著他生病虛弱,藉著風雨的喧囂。

………

暖閣很溫暖,但顧雲婉依舊被凍得牙齒咯咯響,她將所有的不舒服都傾瀉在他身上,並對他的反抗異常惱怒。

“別動。”

顧雲婉扇黃如英的臉,因為情緒失控,訓斥的語調像被雨水打溼的嫩枝,顫抖且破碎。

她無心觀察對方的表情,亂七八糟罵了一通,就繼續撐著他的腰腹,繼續這種類似於強暴的動作。

但這哪裡算得上強暴呢?

如果她肯分出一點點心神,注意黃如英的反應,就會發現他已經目光迷濛,紅腫的臉龐泛著妖媚的顏色。

“顧……雲婉……”

黃如英憋得厲害,偷偷將衣襟拉得更加鬆散,左手繞到背後,去解裹胸布的結。

他的胸膛纏著數圈柔軟棉布。不算很厚,穿上衣服以後,勉強能擬出可憐的弧度,叫人誤以為這是個身形貧瘠骨架有些粗大的少女。

也只有脫了衣裳,才能顯露出真實的模樣。

剛剛將裹胸布扯松一點,黃如英欠起的脊背就被顧雲婉按下去了。

她俯身向前,很不耐煩地開始撕扯他胸膛的棉布。

因為過於粗暴,黃如英的胸脯與肋骨被勒出淺淺的紅痕。

他咬著嘴唇發出輕微的哼聲,很自覺地不動了,只拿水色粼粼的眼睛望著她。

礙眼的棉布被扯得七零八落之後,玉白色的平坦胸膛便再難遮掩。

顧雲婉手指屈起,隨即緊緊抓住布條。她沒起身。

確切地說,顧雲婉將黃如英剝了大半,也沒見到任何讓她不喜的地方。

或許是從小充作女兒養的緣故,黃如英的肌膚特別細膩光潔,摸著如同上好的綢緞,體形也略顯纖細,介乎男女之間,有種雌雄莫辨的美感。

顧雲婉垂下眼簾。

雨聲漸漸落下去了。

外面傳來鳥雀清脆的啼鳴。

細微的麻意順著手指流過臂膀,顧雲婉倏爾起身,撿拾落在地上的褻褲。

春夏的暴雨來得快也走得快,暖閣燒著炭,身上衣裙已經烘乾大半。

黃如英靜默須臾,稍稍掩住衣襟,從後面抱住了她的腰。

“雲婉。”

初嘗情事的黃家郎君帶著幾分愧悔,幾分迷茫,低低地懇求道,“再和我待一會兒,和我說說話,好不好?”

其實倒也不是渴望交談。

“你……哪裡學的那些……不,我不是質問的意思,雲婉……”黃如英喉結滾動,聲音攜著滾熱的氣息,“沒關係,如果這樣能消氣的話,我們再試試好不好?”

有仙子之稱的黃如英,文采斐然的黃如英,言辭竟匱乏至此,翻來覆去盡是同樣的問詢。

“不要。”

顧雲婉用力打落黃如英鎖在腰間的雙手,動作迅速地整理好儀容,垂眸道:“我累了,要回家。”

發洩過後只會迎來空曠的疲憊與寂寞。

她罔顧黃如英的情緒,快步離開暖閣。小萱守在不遠處,模樣頗有幾分躊躇,見她出來,立即鬆了口氣,笑道:“再不見人,婢子都想闖門了。適才聽暖閣咣噹咣噹的,還以為小姐和人打了起來。”

黃家德高望重,黃如英的品性也很好,所以小萱耐著性子等了許久。

至於朱鷺,站在更遠一點的地方,手裡把玩著小巧的梭鏢。黃默的視線掃過顧雲婉身軀,不著痕跡地收回。

一行人出了杏園。路上來往僕役,神色皆沉重默然,問了問,方知曉有茶僕得罪貴客,被打殺了。

“就在蝶園……”

聽至此處,顧雲婉眼前驀然浮現 五皇子陰鷙的臉。她手腳冰涼,匆匆離了皎月閣,乘車歸府。

車輿疾行,鈴鐺聲聲。

顧雲婉擁著薄毯,喝了皎月閣外送的顧湯,才將這股寒意壓下去。

疲倦的思緒,重新開始運轉。

五皇子司晨鮮少真身露面。

他似乎很喜歡喬裝打扮,扮作農夫,扮作侍衛,用各種意想不到的身份在外走動。

聯絡前世司晨在宮變之夜奪權成功,此人顯然心思深沉,且多疑。

因為多疑,他和李凌陽會面,都要選在幽靜私密的蝶園,讓水衡都尉黃宸做幌子,自己混在侍衛之中。

因為多疑,他注意到顧雲婉和茶僕的吵鬧,親自上前,與顧雲婉對峙。

如果顧雲婉是奔著司晨來的,難免要在這種情況下自亂陣腳,慌張恐懼。如此一來,顧雲婉恐怕無法平安離開。

好在她掩飾得當,打消了他的一些猜疑。

但……

與她相撞的茶僕,就沒這麼好命了。

大抵是仍懷猜忌,或者覺得寧可錯殺不能放過,總之,司晨處理了頂著僕役身份的探子。

此人臨死前留給她的,只是一片簡陋的油紙。

顧雲婉捏著毯角,徐徐呼了口氣。

她的胃正在燒灼,不知是不是顧湯的關係,衣裙早已乾透。

清涼的風穿過車窗,輕輕拂動顧雲婉的額髮。

她聽見街上悠長熱鬧的叫賣聲,挑著擔子的賣貨郎唱著歌,挎著竹籃的姑娘手執花枝,人間自有人間的煙火氣,陌玉城處處飄蕩著安適倦懶的味道。

一縷酸甜的冷香嫋嫋落進車廂。

“慢些。”

顧雲婉起身伏在窗邊,催促策馬護送的朱鷺,“前面是不是雪芳齋?買些酸桃糕來。”

朱鷺猶豫了下,本想說這等跑腿活計交與別人更好,眼尾餘光瞥見街面另一輛駛來的車輿,脊背不由挺得更直。

“朱鷺?”

顧雲婉不明所以。

她微微昂首,探尋似的看向面容冷硬的婢女。

叮鈴,叮鈴……

那架車輿越來越近,速度減慢了些。顧雲婉難免被吸引注意,目光跟著動了動,二車相遇的剎那,那車窗懸掛的竹簾被風掀起,隱約露出男人的鼻唇與下頜。

饒是短短一瞬,顧雲婉仍然注意到,此人鼻樑高挺,唇角微微抿著,氣勢很是冷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