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作敏捷的暗衛,正在湖岸撿拾散落的紙頁。而八角閣中,聞闕轉身,重新回到案前。

長案鋪滿卷宗書冊。一盞油燈火光跳躍。

案桌對面,坐著個身形偉岸的玄衣男人。

“孤以為聞相不近人情,無論男女,鮮少寬和以待。”此人嗓音低沉,“方才所見,真是出乎意料。”

聞闕面無表情,鴉羽似的睫毛抬起:“殿下常年不在陌玉,對我有些誤解也在所難免。”

“說正事罷。不顧禮制律法私自進城,挾持我護衛家僕,困我於閣中,究竟所為何事?”

——興冠王!

………

作詩只給了一炷香時間。

顧雲婉回到敞軒時,貴女們已經三三兩兩坐著,閒話家常,等待評詩的結果。

她坐下,發現案上的點心又換了花樣,而且擺了一小碗琥珀色的蓮子湯。

“專門讓人燉的,夜裡涼,喝了暖暖身子。”黃如鶯極其自然地握住顧雲婉手指,眉頭一蹙,“只去了半刻,怎麼就這麼冰?”

顧雲婉心情好,說話尾音都是上翹的:“湖邊比較冷,剛好起了風。你們都在作詩,外面下刀子恐怕也不知道。”

湖邊。

黃如鶯眸光微變:“你去閣子了?”

“沒進去。”顧雲婉搖頭,“裡面有人呢,我不好打攪,就提前回來啦。”

說到這裡,雙手突然被握緊了。

她有點不舒服,立即抽了手,“如鶯好大的力氣。”

白生生的指尖,因著方才的壓迫,迅速泛了粉。顧雲婉揉搓幾下,那粉便暈成嫣紅,格外靡豔。

黃如鶯嘆氣,低聲問道:“……雲婉見著閣子裡的人了?”

私下裡,黃家姑娘偶爾也喚顧雲婉為雲婉。

顧雲婉沒有在意,想到自己方才在湖邊見到的畫面,聲音頓了一瞬,“沒呢。”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隱瞞聞闕的事。

大抵聞闕來錦繡小苑,沒有聲張身份,只想做個隱姓埋名的先生。

黃家雖在朝堂,卻遠離爭鬥漩渦,顯然也不願被人傳出“與左相私交”的名聲。

既如此,她顧雲婉不提更好。

“這樣啊。”黃如鶯微不可察地舒了口氣,臉上帶了點兒淺淺的笑意,“天黑風冷,那等僻靜之地,雲婉沒和陌生人碰面,也是好事。萬一遇著什麼奇怪的壞人就不好了。”

錦繡小苑都被黃家包圓了,還能有奇怪的人混進來,大咧咧地呆在八角閣嗎?

顧雲婉默默看著黃如鶯。

大概是覺得這理由過分尷尬,黃如鶯的表情也有些不自在,以手握拳抵著嘴唇,輕輕咳了一聲。

“喝罷,湯不燙了。”

她轉移話題,順勢拿起湯匙,要給顧雲婉喂。

顧雲婉不肯,嫌黃如鶯喂起東西來就沒完沒了,堅持自己喝。沒了餵食的機會,黃如鶯立刻變得懨懨,一手撐著額角,靜靜地看顧雲婉喝湯。

她生得清雅端莊,衣服也寬袍大袖的,不似其他貴女愛穿抹胸薄紗。這般斜倚案几,整個人仙氣飄飄的,彷彿下一刻就會飛昇而去。

端著詩稿的小僮進來時,顧雲婉已經喝了小半碗蓮子湯,不願再碰了。黃如鶯捏著絹帕,手指托住顧雲婉下巴,仔仔細細擦拭嘴唇。

末了,嘆息道:“雲婉果真嬌嫩,稍微擦一擦,碰一碰,就紅了。”

不知想到了什麼,她眼神暗沉下去,喃喃自語,“以後竟然要給李凌陽那狗東西碰……”

小僮正在宣告詩會拔得頭籌者,聲音高亢,蓋住了女子細碎的低語。

顧雲婉沒有聽清:“如鶯說什麼?”

黃如鶯卻不肯再開口了。

她重新坐正,目視前方,在周圍欣喜讚賞的視線集中過來的剎那,微笑欠身。

——今晚的賞花詩作,男女混評,頭名者兩位,黃如鶯,聶西。

全是這邊的。

詩稿發下來,每個人的字句旁邊都得了硃砂批文。言簡意賅,鞭辟入裡,無人有異議。

直至最後散場,聞闕的身份也沒披露。

絕大多數貴女們都很興奮,說說笑笑著一齊往外走。

黃如鶯牽住顧雲婉的手,偶爾回應其他人的問話。有幾個姑娘擠到顧雲婉身邊,試探著問:“五小姐,再過十來天,我們想去城外踏青,你來麼?”

可能是月色太亮了,襯得她們的眼睛也格外明亮,讓顧雲婉說不出拒絕的話。

“……我也要去。”

“太好啦!那我們到時候來接你!”

女孩子們嘻嘻哈哈的,笑聲像銀鈴一樣清脆,無憂無慮。

錦繡小苑外,她們遇上了另一群年輕人。

都是最好的年紀,有人哎呀叫著紅了臉,躲在同伴後面不敢多看,亦有人大方行禮,目光坦然。

王少秋被同僚包圍著,遠遠瞧見貴女們露面,眼睛一亮,想靠近顧雲婉。然而黃如鶯動作更快,直接送顧雲婉上了車。

待車輿出發,有婢女走到黃如鶯身後,低聲道:“李家六郎也在,跟顧小姐一起過來的。”

黃如鶯回頭,看到人群中的李凌陽。他正在和一個高個兒青年說話,略有些心不在焉,視線頻頻移向遠去的侯府車駕。

黃如鶯輕呵一聲:“讓黃如青多聊一會兒,扣著人別放。和雲婉的親事還沒定呢,倒做出一副夫郎的模樣,下賤。”

世人稱道的仙子,說起髒話毫無阻礙。

“今晚是我擺的場子。”她冷笑,“陪雲婉回武定侯府的機會想都不要想。”

婢女:“……”

婢女:“主人,我覺得您抱負可以再遠大一點。”

黃如鶯:“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