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想殺了李凌陽?

想啊,真的很想。

每時每刻都在想著…….

顧雲婉出門時,盯著李凌陽挺拔的脊背。

她可以趁他不注意,捅穿後心窩。也可以撒嬌弄痴,抱住他的脖子,然後猛地割開側頸。

只要演得好,心狠,果決,應該是能成事的,對不對?

可她不能就這麼殺了他。

李氏尚未沒落的那些年,族中不知出了多少賢良豪傑,文臣將相。

李凌陽的祖父,曾與先帝有師徒情誼,叔公則在朝堂風雨飄搖之際,一力匡扶正統,護天子坐穩了白骨澆築的皇位。

新皇登基後,顧念李氏功勳,封侯拜相,李凌陽的父親李永年便做了右相,滿朝臣子誰不稱一句李公?

直至十一年前,陰山郡爆發疫病,難以抑制,郡守李凌豐封九城,自殉。

李凌豐是李凌陽的大兄。

右相就此一夜白頭,無心政事。不久,竟犯了延誤軍機的大錯,致使邊關傷亡無數。

皇帝大怒,將李永年貶為庶人,李氏接連遭受打壓,再不復昔日榮光。

與此同時,天子開始提拔寒門士子,推新政,修學館,闢仕途。吳地的聞闕,逐漸顯露頭角,一步步走上朝堂,成為左相。

右相之位,多年擱置。

李凌陽是李永年的幼子。

他參加侯府酒宴,以身擋油救下顧雲婉的時候,父親已經逝世一年。

小顧雲婉被李凌陽抱在懷裡時,嚇得喊不出聲音來,只知道看他的臉。

只有十來歲的少年,有著蒼白而俊秀的面容。沉沉的眼眸裡,堆積著暗紅的光。

顧雲婉年紀小,不懂事,卻被他身上某種堅決的氣勢所吸引,有事沒事往李宅跑,趴在床邊看他背部潰爛的傷口,勾著他的手指喊哥哥。

後來顧雲婉爹孃和離,生母回了上京外祖母家。失去孃親的顧雲婉,自覺與李凌陽境遇相似,更加黏他依賴他。

侯府氛圍奇怪,顧雲婉不喜姨母,經常偷偷離家,嚇得僕役滿城找人。

小孩子有小孩子的秘密場所,城南的荒僻土堡,就是顧雲婉最喜歡的藏身之地。

她在這裡捉蟲子,尋野葡萄,無聊了便一人分飾兩角,扮演阿孃和自己。

將土堡地址分享給李凌陽後,玩耍的方式就更多了。

編花環,鬥草蚱蜢。

照著話本子演些不倫不類的才子佳人戲。

顧雲婉曾經最喜歡的,是讓李凌陽扮作成親的小郎君,而她舉著一片紗,模仿青廬帳,要他來娶她。

連成禮的規矩都搞不明白,還煞有其事地給李凌陽下命令。

——不準撒彩果!也不能唱多子多福!

——孩子由李哥哥來生!我怕痛!

——晚間睡覺,永遠不可以和我搶被子……

——早起的杏仁酥酪,也只能是我的。

後來兩人真正成親,李凌陽溫情軟意,果然處處由著她,縱著她。

每天早晨,也會親自為她做一碗杏仁酥酪。

顧雲婉最是怕疼,懷了阿離之後,卻沒有喊著打掉。

她真的,真的很喜歡阿離。

……

思緒迴轉。

顧雲婉走在高低不平的草地間,望見前方灰濛濛的土堡。

新鮮的野花簇擁周圍,蜂飛蝶繞。

她一個不慎,腳下打個趔趄。李凌陽伸手扶住,無奈道:“雲婉還是牽著我的袖子,好不好?”

顧雲婉站穩,堅決而緩慢地掙脫他的手。

“不要。”

她看著他,眼眸彎如月牙,唇間露出尖尖虎牙。

“我不喜歡你了,也討厭碰你。”

少女語氣輕快,像是在開玩笑。

李凌陽愣了一下,嘆氣:“我究竟哪裡惹到你了?你得說出來,我才知道怎麼辦啊。”

尚未及冠的他,面容清透俊雅,氣質也不若前世沉穩深沉。輕輕蹙著眉的時候,便顯出幾分教人心動的愁緒來。

只是,這愁緒也是淡淡的,說不出真假。

顧雲婉推了李凌陽一把,自顧自坐到土堡旁邊,粗暴揪扯周圍的野花。

新鮮嬌豔的花汁,碾碎在蔥管般的手指間。

“李哥哥再過幾個月,就要進十三曹了?”

李凌陽點頭,視線落在她不安分的指尖:“等我行了冠禮,便為左相做事。承蒙顧伯父抬愛,把我引薦給聞相。”

顧雲婉哦了一聲。

她當然知道他的仕途。

進十三曹,供職決曹。明面上擁躉太子,其實為五皇子做事。

也不知那夜宮變之後,與侯府徹底切斷關係的李凌陽,有怎樣的前程。許是一步登天,佔了聞闕昔時的相位?

潛藏野心,蟄伏多年,或許是為了爭奪權勢,重振李氏罷。

頂著這個姓氏,又在陌玉城有極好的聲譽。顧雲婉現在不能殺他,不該殺他,否則她就是被人戳脊梁骨的惡鬼。

她不在乎名聲。

但她憑什麼讓世人惋惜李凌陽?

既然他苦心經營,既然他渴求前程,那麼,她就該徐徐圖之,撕開他美好的表象,毀掉他的野心。把他踩在泥地裡,讓他成為人人唾棄的喪家犬。

真真正正的,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