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婉清醒時,屋內已經沒有趙雲福的蹤影。

她扶著額頭爬起來,死活想不起來自己怎麼睡著,又怎麼和那大夫交談的。小案擺著熱氣騰騰的湯藥,小萱捲了簾子進來,手裡端著一碟蜜餞。

“是趙大夫抓的藥,剛剛煎好。”見顧雲婉盯著湯藥發愣,小萱笑道,“補氣血的,聞著不算苦,加了甘草呢。”

顧雲婉望見外面黑沉沉的夜色,問:“我睡了多久?”

“得有一個時辰啦。”

小萱很不好意思地解釋道,先前她在園子外遇見趙雲福,說了幾句話,突然就開始鬧肚子,所以去了茅房。急急趕回來時,顧雲婉已經回西院了。

“我進屋的時候,小姐已經睡著了,趙大夫在收拾藥箱呢。他挺細心的,與我講了好多養身子的法子。”

小萱跪坐在小案前,拿勺子舀了湯藥喂顧雲婉。

顧雲婉皺眉,扭頭避開,撿了碟子裡的蜜餞吃,含含糊糊道:“瞧著不是什麼正經人,你竟然輕易相信他。”

不能相信嗎?

小萱迷茫。

新來的大夫是囉嗦了點,打扮也怪,但的確厲害。

武定侯多年難以治癒的頭疾,他只用了半個時辰就解決了。侯夫人夜間驚悸的毛病,也已經藥到病除。

趙雲福什麼都能治。哪怕某些難以出口的病症,幾帖藥下去,沒人不誇的。

至於顧雲婉說的“不正經”……

小萱回到西院時,趙雲福的確與顧雲婉共處一室,但門口守著幾個婢子呢。

——她並不知道,那幾個婢子囿於命令,猶豫著不敢靠近顧雲婉閨房,延誤了一息,給趙雲福留得短暫的動手機會。

“小姐放心,若覺得這人不妥當,以後我們換個大夫。”小萱想了想,面露愁色,“床底那個……那個怎麼解決呀,這幾日除了我,其餘的人不能進屋,照料小姐也不方便。”

顧雲婉扯了扯發皺的裙襬,捻住輕薄絹紗,指甲隱約泛白。

“我自有打算。”

她照常用了晚飯,沐浴換衣,待夜深人靜,吩咐小萱傳了兩個手腳利索的護院,將屍體抬到北院去。

“放下就走,不必與任何人解釋。”顧雲婉道,“夫人若執意要問,就說是我找著了北院丟失的婢女,好心送回去。”

當晚,侯夫人再次犯了驚悸的毛病。

如顧雲婉所料,這位姨母並沒有追究屍體的來源和死因。甚至沒敢多問西院半句話。大晚上的,就派人將屍首運了出去,偷偷埋葬了。

武定侯顧榮昌對此一無所知。

顧雲婉知道,哪怕自己對父親講述妻子害女的行徑,他也不會相信。

顧榮昌向來不操心後宅瑣事,早些年愚蠢得想要享受娥皇女英共侍一夫的待遇,與前妻和離後,依舊抱著妻小和諧的幻想。

至於上面的幾個兄長,要麼只關心朝堂局勢,要麼整日撩貓逗狗,遇著親眷爭端,全是和稀泥的手段。

以前顧雲婉也不在乎這些。畢竟活得順風順水,除了清光寺的事,再沒遇著危險。

親爹出手闊綽,絕不苛刻女兒;兄長每次回來,都帶許多貴重玩意兒哄她開心。三姊善良懦弱,從不對她生半分脾氣。

現在顧雲婉重新審視這個家,終於難以迴避滿目瘡痍。

………

侯夫人差人在清光寺下藥,自然是為了折辱顧雲婉。搞個私相授受隨便苟合的名聲,顧雲婉難免成為陌玉城裡的笑話。

好在事情沒成。

之後一段日子,應當能清靜很多。

且說李凌陽。

這人傷沒養好,便登門拜訪,尋顧雲婉出府散心。

“天氣暖和,城裡城外牡丹開得極好。”他溫聲細語,眉眼間不含一絲怨懟,“雲婉不是喜歡牡丹麼?正好外出賞花。”

顧雲婉斂住眼底冷意,抿唇一笑:“李哥哥不怕我再次發瘋,捅了你的心窩子?”

李凌陽愣怔,秋月似的眼眸微微睜大,繼而露出幾分無奈。

“不要這麼說自己。”他說,“雲婉做事自有道理,當日傷我,定是我哪裡犯錯,惹雲婉傷心。”

話真好聽。

人也坦誠。

可是顧雲婉越聽越疼,看不清李六郎鍾靈毓秀的皮囊之下,究竟包藏著怎樣的魂魄。

“好啊。”

她笑起來,“懷哥哥還記得我們小時候常去玩耍的土堡麼?這時節,周圍一定開了很多花。野牡丹,杜鵑,可以吃的白槐……”

顧雲婉語氣輕飄飄的。

“我們就去那裡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