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婉才不照顧王少秋的心思。

她整理好儀容,吩咐婢女們進來侍候。外面的人小心謹慎推開門,便見顧雲婉倚在窗邊,與王少秋隔案對坐,小聲商議著什麼。

帶來的人都是有眼色的,個個站得老遠,低頭屏息不打擾。

“幫我查這個人。”顧雲婉將迭好的畫像遞過去,“是我家的婢子,日前不知受了誰的慫恿,想要害我。名字和來處都寫清楚了,但我不方便仔細探查,此事交與你比較容易。”

她沒有講明清光寺發生的事。

本來是要說的,看王少秋恍惚疑惑的神情,突然沒心情了。

枉他多情風流之名,以為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竟然會想著成親。如此一來,顧雲婉若是道明那之事,指不定要節外生枝。

麻煩。

真的很麻煩。

顧雲婉懷揣著對王少秋的嫌棄之心,語氣認真地囑咐道:“王哥哥,你可要替我多上點兒心呀,儘早查清楚。”

王少秋嘆氣:“殺雞焉用宰牛刀。”

他個侍御史,淪落到查訪內宅私事的地步,嘴上不情不願的,行動倒挺積極,“今日我就派人處理。”

顧雲婉不依不饒:“就現在。”

王少秋:“……行。”

得了準話,顧雲婉起身就走。王少秋送到門口,不動聲色地摘走她髮髻間歪斜的珠花,語焉不詳地說道:“五小姐如今真是讓我看不懂。”

顧雲婉忽略他眼中的探尋之意,嘴唇一彎,儼然是嬌俏懵懂的閨閣少女:“王哥哥,我只管每日過得快活,別的再不關心。”

剩半句沒說。

不能讓她快活的人,就該下閻羅地獄。

…….

見完王少秋後,顧雲婉沒有直接回府。

她在外頭逛了兩個時辰,去以前常光顧的綢緞鋪子,玉店,點心鋪,揮霍了不少金銀,滿載而歸。

武定侯疼愛幼女,單獨給她撥銀錢物什,不經侯夫人的手。因此,哪怕侯夫人掌中饋,也管不到顧雲婉。

前世顧雲婉大手大腳,今生她並不打算改。

不僅不改,還要花得更多。

總歸武定侯的這份“疼愛”,不知暗含了多少對前妻的愧疚。

他想補償在女兒身上,那就好好補償。

顧雲婉進府時,侯夫人正在主院,對著武定侯哭訴五小姐驕縱。

“她要去上京,誰也不敢攔;她回來了,順心順意的,就開始胡鬧。李六郎不見得犯了什麼錯,便險些被她扎瞎了眼,她倒好,不聞不問只顧睡覺,醒來也不與我見面,出去玩耍花錢……”

侯夫人姓孟,出身上京孟氏。即便年過而立,依然是一副好相貌,清麗端莊,說話也溫溫軟軟的,不吵不鬧,只拿帕子按發紅的眼角。

夫妻多年,武定侯難免聽得心軟,拍案而起:“我這就去找雲婉說話。”

待進了西院,卻見院中僕婦忙碌,正在整理今日買來的裙子珠寶。顧雲婉坐在正屋,手裡翻閱著名冊,吩咐周圍的管事。

“這幾個人不要,打發到別的院子去。”

“阿兄跟前那個機靈的,對,就他,換到西院來。”

“……”

武定侯咳嗽一聲,管事們趕緊退下。

“雲婉,忙著呢?”

顧雲婉抬頭看見父親,很冷淡地哦了一聲,繼續翻名冊。

武定侯顧榮昌年過不惑,濃眉黑眼,面容很是威嚴。然而對上這個女兒,氣勢頓時矮了幾截。

“整頓人手?雲婉也曉得關心這些瑣事了……”他習慣性開始噓寒問暖,“難不難?要不讓三姐過來幫你?你們姊妹向來關係好……”

啪,顧雲婉合了名冊。

“爹爹不如多操心操心自己的事,比如離太子遠點兒,免得惹禍上身。”

顧榮昌訕笑:“雲婉真愛開玩笑。”

然後他就被顧雲婉攆出去了。

唉,算了,算了。

顧榮昌自覺已經盡了為夫為父的本分,搖搖頭離開。

他近日酒喝得多,誘發頭疾,府內的大夫治不好,便在外面尋人。正好有大夫登門,自稱是神醫妙手,也不知管不管用,試試再說。

顧雲婉重新安排了西院的人,板著臉立好規矩,回屋休息。

她有許多要操心的事,近的比如床底的屍體,遠的,便是侯府存亡。

……還有必須處理的李凌陽。

一件件來罷。

顧雲婉心煩,躺在外間小榻上,拿枕頭蒙了腦袋,朦朧睡去。

…….

——雲婉。

他臉上有種奇異的神采,嘴巴黑洞洞的,撥出焦糊味道來。

——雲婉,要我陪你玩麼?

瞬間,周圍景象幻化扭曲,破敗的土堡變得明亮溫暖,地面長滿野草鮮花。跪坐的男子身形縮小,變成個眼眸明亮的小少年,而她自己蹲坐在地,用胖乎乎的手揪著花草,奶聲奶氣道。

——李哥哥,這是雲婉發現的地方,特別適合躲貓貓!藏在這裡,誰也找不見我……

——現在我帶你來了,你可不要告訴別人!以後我們可以常常在這裡頭頑……

夢境美好而甜美,昏睡的顧雲婉卻彷彿被錐子扎破了心臟,疼得渾身痙攣。

她醒來,想要按住抽搐的心口,然而左手腕動彈不得。

“別動。正號脈呢。”

陌生的男性嗓音響起,語氣略顯輕浮。

顧雲婉睜眼,這才看清榻邊坐著個白臉男人,年紀約莫不大,穿一身寬鬆道袍,手指搭在她的腕間,作出聆聽姿態。

小萱不在周圍。

房內再無旁人。

顧雲婉警覺:“你是何人?”

她想起身,手腕被按得死死的,動彈不得。道袍男子張嘴,說話跟倒豆子似的:“哎呀,小姐莫要慌張,鄙人姓趙,趙雲福,今日入府,蒙侯爺賞識,做了咱侯府的診病大夫。”

“初來乍到,承侯爺囑託,先給各院主人瞧瞧身子。小姐路途顛簸,回來後沒有好好休養,心火旺盛,正該服用些湯藥……”

顧雲婉只覺耳朵裡塞進兩隻蒼蠅,嗡嗡嗡個不停。

她盯著趙雲福開開合合的嘴,心想這人長得普通,面板倒是挺白,白得跟紙似的。眼睛也黑……嗯?

不知是不是眼花,顧雲婉似乎瞥見趙雲福瞳孔閃過奇異的靛藍。

再看,又沒什麼異常。

“我給小姐開一劑湯藥,晚上便能睡得安安穩穩……”

趙雲福放開顧雲婉的手,笑著背起藥箱,目光不著痕跡地掃向裡間,“打擾了,我現在得去北院給侯夫人號脈。”

顧雲婉被吵得耳朵疼,喪失問詢興趣,按了按眉心罵道:“滾出去,以後沒我的允許,不準隨便進來,否則剁了你的爪子。”

趙雲福微微挑眉,在顧雲婉看過來時,俯身應諾。

“娘子說得是。”

出了西院,他哼著歌兒走在小道上,輕輕笑了笑。

顧小姐啊……的確如傳聞所說,脾氣不大好。不過,敢在床底藏屍,倒是很有膽氣。

不枉他給那屍首塞了防腐的藥。

“殿下要我過來照看,這哪裡需要我照看?”

趙雲福按住鬢邊不太服帖的面板,憂傷嘆氣,“有本事娶了當王妃嘛,將我扔進侯府當大夫,每月那點兒碎銀,都不夠出診費……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