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候已經有些晚了。

顧雲婉沐浴洗漱,換了乾淨的褻衣,沒有再去拜見長輩,就在屋子裡吃了碗肉粥,吹燈歇息。

她也的確是累了,沉沉睡到半夜,驚聞窗門啪嗒作響,才醒了過來。

“小萱,小萱。有人推窗麼?”

小萱正在外間小榻睡覺,迷迷瞪瞪爬起來檢查一番,搖頭:“沒有呢,許是被風吹的。”

回身看見顧雲婉被子也不裹,露肩露背地坐在床沿,趕緊過去披衣裳。

春夜微冷,著涼就不好了。

小萱念念叨叨地忙活,顧雲婉低頭,瞥見對方手臂紅腫的咬痕。

“疼麼?”

顧雲婉撫摸小萱的傷,低聲道,“對不起。”

小萱嚇了一跳,驚訝過後又失笑:“小姐一年到頭也不和人說這種話,倒讓我佔了便宜。”

這如何算佔便宜呢?

顧雲婉嘀咕了句笨,想起自己扎傷李凌陽的事,問:“我睡著以後,有沒有人來西院?”

小萱點頭,說三小姐來過,侯夫人也派了人,不過聽說顧雲婉歇了,就沒進來打擾。

“三小姐擔憂小姐受了什麼委屈,囑咐婢子轉告,她明日再來。夫人……夫人有些生氣,本是要小姐去花廳,給凌六郎道歉的。不過聽說宿六郎一直在為小姐說話,完全沒有怨懟的意思。”

最終,這件事被理解為李凌陽因故惹惱顧雲婉,顧雲婉發脾氣傷人。

“夫人……要小姐明早過去見她呢。”小萱小心觀察著顧雲婉的表情,“她……她說……”

顧雲婉撩起眼皮:“說什麼?”

小萱張嘴:“說‘既是到了出嫁的年紀,也該學學為人處世的道理。’”

嘭!

最後幾個字還沒說完,顧雲婉隨手抓了床邊小案的茶盞,狠狠砸在牆上。

砸完了,仍然覺著難受,臉頰漸漸紅了。

侯夫人並非顧雲婉的親生母親。

論起關係來,本應是顧雲婉的姨母。與生母是親姐妹。

十幾年前,這對姐妹是上京有名的並蒂美人。武定侯娶了姐姐,育有二子一女。卻同時和妹妹牽扯不清,暗中往來。

年幼的顧雲婉本以為自己是侯府唯一的千金。直到有一天,容貌嬌美的姨母牽著一兒一女踏進門來,要做武定侯的平妻。

顧雲婉母親剛烈,當即和離,搬回了小姐居住。

本想兩全的武定侯沒能挽回妻子的心意。從此,侯夫人變成了另一個人,顧雲婉若是思念生母,只能千里迢迢去上京探親。

“她不是我的阿孃,憑什麼管教我。”

顧雲婉嗤笑,“我明兒才不去。”

事實上,這些年來,所謂的侯夫人基本也沒法管她。

最多說些不中聽的話,刺一刺顧雲婉的心。

好歹是重活一世,顧雲婉氣勁兒很快消退,指使小萱倒茶來。

小萱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剛走到外間,發出一聲驚駭的叫。

“小……小姐……”

顧雲婉聽著不對,循聲而去,便見外間地面躺著一具僵硬的女屍。面容扭曲,無神的眼睛仍然睜著,脖間一道深深血口。

沒人知道這屍體是怎麼運進來的。

顧雲婉脊背發寒,扶著小萱的胳膊站穩,視線不住地往屍首身上飄。

“那是什麼?”

她看到了地上折迭的紙條。

小萱抖得厲害,鼓足勇氣撿起來,展開。

幾行墨字顯現眼前,端的是鐵畫銀鉤,力透紙背。

「此為引路之婢。因自絕性命,難以探查詳細,便以密藥封存,交與顧雲婉處置。」

落款是清光寺客。

霎時間,模糊潮溼的記憶,重新覆蓋了顧雲婉的視野。

…….

小萱不認得字:“上面寫的什麼?”

顧雲婉沒有回答,將紙條揉碎揉爛,輕聲道:“你再看看,這個人,是不是咱們家的。”

小萱不明白顧雲婉為何不聲張不叫人,她幾乎快要嚇死了,強行逼自己觀察地上的屍體。

看啊看的,也就看出了頭緒:“小姐,的確是路上丟的那個婢子,對,想起來了,這人一路上都不怎麼吭聲,總是縮肩低頭的,所以大家都沒什麼印象……”

隔了半晌,輕呼一聲,“冬天的時候好像見過她,在侯夫人院子裡跪著,說是家裡活不下去了,求夫人救一救呢。”

顧雲婉手指一顫。

她隱約摸到了某種關聯,只是還不夠確鑿。

無論如何,要害她的幕後主使,十有八九在侯府。

話說回來,中了藥與人交合這事,當場撞破鬧將起來效果是最好的。但顧雲婉那夜平安睡到天亮,若非與她交合的男子將事情摁住,那就意味著,謀害她的人掌握了別的證據,打算等她回到陌玉侯府再鬧。

顧雲婉到家時,見到了侯夫人,三小姐,還有上頭幾個兄長的妻室。她仔細觀察過每個人的神情表現,沒有看出任何異常。

所以,她更趨向於另一種可能,即那個陌生男子穩住了事態,沒讓人當晚鬧出“捉姦”的醜聞。

如今,他還將婢女的屍首送了過來,讓顧雲婉自行處置。

侯府內院並不好進。

可是到現在也沒聽見什麼捉人的動靜。

陳設雅緻的寺院客房,貴重的薰香,蓄養得很好的頭髮,被僧人隱瞞的存在,輕鬆送屍體進閨房的舉動……種種細節,皆透露出此人身份不同尋常,行事邪門霸道。

現在屍體擺在這裡,該怎麼辦呢?

顧雲婉想了又想,命小萱磨墨擺紙,對著屍體勾勒肖像。她畫得不是很好,勉強能辨認五官特徵。

畫完之後,她又親自上手,檢查衣裙鞋襪。摸來摸去,沒找見其他物件,於是決定把這具屍體藏到床底下。

小萱已是嚇得傻了。幫著小主人將死屍拖到床底時,牙齒都在打架。

“好了,這幾天先不要讓其他人進我的屋子。”顧雲婉聲音很虛,但臉色還行。她抱著枕頭爬到外間小榻,“小萱,你和我擠一擠睡罷。”

屋子裡藏著個死人,居然還能睡覺麼?

小萱像看怪物似的盯著顧雲婉,終究沒有上榻,而是縮在旁邊,睜著眼睛過了一夜。

次日,顧雲婉沒與侯夫人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