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對古文詩詞極為鍾愛,平日裡聊起天來,活脫脫一個騷文墨客,一有機會就引經據典。

別看江月只有十五歲,但她背誦下來的古文詩詞少說也有上百篇。

這全得益於江爸的言傳身教。

作為佛爺洞小學學富五車的語文老師,實話實說,江月確實得到了江爸的真傳。

欒語之所以能夠和江月、韓丹成為無話不說的好姐妹,楚巧這個中間人可謂功不可沒。

學生時代,我的朋友即是你的朋友。

大家起初不熟也無妨。

彼此交談幾句,牽牽手,一同上個廁所,很快就會熟絡起來。

長髮披肩大長腿。

除了楚巧是一米六二,其他三個人都是一米六五的大高個。

四個人走在一起,走路帶風,回頭率頗高,氣場絲毫不輸於電視劇裡的女明星。

雖然出生在農村,但美麗從來不分地域。

為此,同學們特意給她們四個人起了一個響噹噹的名號—佛爺洞四大美女。

楚巧,人如其名,生性活潑,一張巧嘴能言善道。

韓丹,偏愛安靜,喜歡睡覺。

她笑起來時,唇邊兩個淺淺的梨渦如春日裡悄然綻放的花朵,極為迷人。

江月不僅對古文詩詞情有獨鍾,對繪畫也十分著迷。

雖然她的畫技尚不精湛,時常把小鴨子畫成小天鵝,但藝術之美,豈是外行人所能評判?

欒語更是與眾不同,能歌善舞,直到八歲才上學前班。

她的頭上,常常扎著兩個精緻的麻花辮,無論春夏秋冬,從未見她換過其他髮型。

美中不足的是,四個人空有一副好皮囊,學習成績卻一塌糊塗。

常言道,矮子裡面拔將軍。

江月算是四人當中成績最好的一個。

就這,也只排在這次升學考試的中游。

榆洞中學是山溝裡唯一的一所初級中學。

每年小升初考試結束,榆樹村小學和佛爺洞小學考完試的學生,便會合併成一個班級來這裡讀書。

直至在這裡讀完初二,再以插班生的方式分派到鎮上一所中學的各個班級中,在那裡讀完初三。

窮鄉僻壤,山路十八彎。

想要出人頭地,讀個書要百轉千回,非常不容易。

老一輩對此深有體會,於是順理成章地將自已的所感所悟化成老生常談之語,接著又以這樣的方式,不斷講給一代又一代的孩子們聽。

“你們要好好讀書,不然一輩子都會待在這窮山溝!”

欒語不是不懂得這些大道理。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不止爺爺奶奶這樣說,爸爸媽媽這樣說,連教她知識的小學老師,同樣也是這樣說。

然而書本里的妙趣橫生,精彩紛呈,在她眼裡,不過是枯燥無味的無字天書。

她當真看不懂,也學不進去。

她很困惑。

同樣是人,為何人和人之間的差距竟這般大?

為何別人的腦袋瓜聰明絕頂,一點就通,她的就越長越倒行,最後長成了榆木腦袋。

後來,欒語弄明白了。

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人分三六九等,世界本就不公平。

“好了,我到了,明兒見。”

“拜拜。”

“好,拜拜。”

“拜。”

不知不覺間,四人來到了路口分叉口。

與三人揮手告別後,欒語推著車子,沿著岔路口向前走了十幾步,接著向右一拐,走進了一扇黑色的大門。

這裡是欒語的爺爺奶奶家。

因為欒海峰和肖淑玉長期在大城市打工,無人照看她,所以,她只好暫時住在爺爺奶奶這裡。

爺爺奶奶家的房子坐南朝北。

一走進門,一塊長方形的菜園便映入眼簾。

這個季節的菜園裡面,黃瓜、豆角早已謝幕退場,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翠色慾滴的白菜大軍,繼續堅守在同伴曾經佇立的崗位上。

半腰高的圍牆,北面和西面由紅磚泥土砌成,圍牆上面,錯落有致地擺放著幾盆農村常見的盆栽。

其中一盆石榴盆栽的枝幹上,掛著一顆如小燈籠般大的果實。

近眼一瞧,果實的表皮早已爆開,清晰可見的誘人果肉,饞得人口水直流。

“放學啦,欒欒。”

奶奶弓著腰站在雞棚裡,右手輕攥著兩個白皮雞蛋,抬眼望向欒語的眼神,透著無比的親切和慈祥。

“嗯,奶奶,今天半天。”

欒語利落地停好車子,隨後動作瀟灑地將書包從開著的窗戶往炕上一拋,看都不看書包的落點,扭頭奔向雞棚。

“奶奶,我爺呢,咋沒見我爺在屋?”

欒語兩手搭在雞棚欄杆上沿,順著奶奶移動的身影,滿是好奇地問道。

“你爺爺在當街和人下棋呢,出去有一陣兒了,估摸著,一會兒也快回來了。”

奶奶側蹲著身子,左手伸向看不見的雞窩內側,眼睛眨呀眨地,彷彿在探尋著神秘的寶藏。

片刻之後,一顆紅皮雞蛋,明晃晃地出現她的手中。

“唉,又是下棋,天天下棋,他也不嫌膩。”

“不下棋,他待在屋裡也鬧心。”

奶奶走出雞棚,隨手將雞棚門帶上,趿拉著一雙老布鞋走到外屋地門口,輕輕地把剛撿出來的雞蛋放在窗沿上。

“你爺爺呀,幹了一輩子莊稼地,現在人老了,幹不動了,唯一的樂子就是和村裡的幾個老頭下下棋,嘮嘮嗑啥的了。”

“也對,那我去找我爺了,奶奶。”

音落,不等奶奶回應,欒語一個轉身,一蹦一跳地就出了大門。

“哎,這孩子。”

奶奶笑著喃喃道。

秋日懸空,農村當街的這方天地,無疑是村裡那些閒著沒事幹的老人們打發時間的絕佳去處。

金風徐徐,幾棵枝繁葉茂的楊樹隨風搖曳,俏皮的陽光透過繁密的枝葉,灑下縷縷金線。

斑駁的樹影下面,三三兩兩的人群坐在石墩上,或是下棋博弈,或是手搖小扇,三言兩語把家常。

偶爾,還會有笑聲在空氣中飄蕩。

“老欒,再讓一步,下個象棋,局局你贏,這下著還有啥意思?”

爺爺笑咪滋地揶揄道,“老李,棋場如戰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戰場上不分個輸贏,這楚河漢界豈不是白劃啦。”

“欒欒,你瞅瞅,這就是你爺爺,村裡也就我陪你爺爺下會兒棋,他倒好,一點情面也不講,下了有五把了吧,回回都是他贏。”

李爺爺唾沫星子橫飛,埋怨的手指指著爺爺,氣得半天不肯放下來。

欒語蹲在爺爺身旁,忍俊不禁地打趣道,“李爺爺,我爺什麼人你不比我清楚,凡事認死理,連我奶奶都甘拜下風。”

李爺爺和爺爺對視一眼,旋即哈哈大笑。

歡樂的笑聲中,奶奶的呼喊聲適時而至。

“欒欒,喊你爺回家吃飯。”

“知道了,奶奶!”

欒語扯著嗓子高聲回應。

攙起下棋的爺爺,欒語又看向收拾棋子的李爺爺。

“李爺爺,你吃了沒,要不去我們家吃?”欒語熱情地喚道。

李爺爺直起老腰,笑呵呵的回絕。

“不了,我家也現成飯,回去熱乎一下,對付一口得了。”

“走吧,老李。”

爺爺也跟著召喚,“不行讓你嫂子再整倆菜,咱倆喝兩盅。”

“你快得了吧你!就你那酒量,我還不知道,下棋下不過你,喝酒……”

李爺爺說到這裡,話音故意一頓,“喝酒你就算了吧。”

“誒,你……”

爺爺語塞。

欒語笑而不語,輕輕推著爺爺往家裡走去。

最終,李爺爺憑藉喝酒這茬,總算在爺爺面前扳回一局。

午飯,奶奶蒸了雞蛋羹。

一大碗嫩黃色的雞蛋羹擺放在方桌中央,看起來油光鋥亮。

這是桌上唯一的一道葷菜。

另外兩道,一道是昨晚沒吃完的土豆燉豆角,一道是稱不上菜的蘸醬菜。

欒語將盛好的二米飯,先後遞給了爺爺、奶奶,接著往自已碗裡舀了三勺雞蛋羹。

她隨便攪拌攪拌,沒一會兒便吃完了。

“又吃這麼點,奶奶辛辛苦苦給你蒸個蛋,你就不能多吃點?”

奶奶端著剛吃了一口的飯碗,目光掃向炕梢的孫女。

“我不餓,奶奶,剩下的你和我爺吃。”

欒語趴在炕梢,手裡握著俄羅斯方塊遊戲機,打算玩上一會兒。

打小起,她就不愛吃飯,但她特別愛吃水果。

爺爺奶奶家的後院有棵棗樹。

每年棗樹的棗子還沒變紅變軟,她就迫不及待地找來一根棍子打些下來解饞。

咬在嘴裡嘎嘣作響,又脆又甜。

有時候她管不住嘴,常常吃到跑廁所。

還有隔壁二叔家的李子樹,欒語也沒少偷吃上面的李子來吃。

每到李子成熟之際,伸到爺爺奶奶家菜園這一側的李子,明顯地一天比一天少。

二叔二嬸對此視而不見。

因為他們知道爺爺奶奶家裡,有個特別愛吃水果的小饞貓。

“我和你爺爺隨便糊弄一口都行,可你不行,你還在長身體,回頭你爸媽回來見你瘦了,又該數落我們了。”

奶奶眉頭微皺,心裡顯然顧慮諸多。

“他們不敢的,奶奶,放心吧,有我呢。”

欒語嘴角上揚,一雙靈動的眼睛,透射出無比的堅定,似乎在給奶奶傳遞一份力量。

“噝,你這孩子。”

奶奶輕噝一聲,似乎面對孫女的過分懂事,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奶奶,趕緊把雞蛋羹跟我爺爺分了,千萬別給我留,你要是留,我晚上也不吃。”

欒語生怕奶奶捨不得吃,再次催促起來。

“好!”

奶奶加重語氣,心裡湧起一股說不出的暖。

“你多吃點,你孫女可給你下任務了。”

奶奶邊說邊拾起大碗裡的瓢羹,一勺一勺地往爺爺碗裡舀。

爺爺苦著一張臉。

“行啦,別擓了,你自個兒也留點。”

“你吃吧,我吃剩菜。”

奶奶對爺爺的建議置若罔聞,反而舀得更加起勁。

爺爺對此毫無辦法。

他盤腿而坐,嘴角微微下撇,手裡握著叉開的筷子,只能木然地盯著奶奶不停地舀,那模樣瞧上去,活脫脫一個受氣包。

欒語忍著笑意,心中帶著幾分意猶未盡,將目光重新移回到遊戲機上。

吧嗒吧嗒的聲音很快在她手上傳出,彷彿螢幕上的方塊世界,才是她一心渴望堆疊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