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很藍。
陽光很暖。
微風很甜。
中午放學回家,欒語、江月、韓丹和楚巧四人,兩兩並排騎著腳踏車,路上有說有笑。
欒語騎在隊伍後面一排,思緒總是無端的抽離,一想起班上哭鼻子的那個男生,她的嘴角就忍不住上揚。
八月三十一號,榆洞中學入學報到當天,班主任在講臺上點完名,交代完大掃除事宜後,分散在教室各個角落的同學們,頃刻一鬨而散。
女生負責擦玻璃、掃地。
男生則負責清洗地磚,傾倒垃圾。
眾人拾柴火焰高,短短一個多小時,原本髒亂不堪的教室就被同學們打掃得乾乾淨淨。
可還沒等他們多喘上幾口氣,班主任便踩著點從辦公室踱步而出。
方才,在操場旁邊上完廁所的一個男同學,抬眼瞧見老師往教室的方向走去,當即啟動腳下飛奔的“小馬達”,風一般地超過班主任跑回教室裡通風報信。
“老師來了,老師來了!”
他的呼喊聲此起彼伏,頗有狼來了的既視感。
同學們神情緊繃,一個個爭搶著回到先前用自已書包占著的座位上,坐得規規矩矩。
晚一步回到教室的同學,只能無奈地站在門口,畢恭畢敬地喊上一聲“報告”,待班主任回應一聲“進來吧”,才灰溜溜地回到自已的座位上。
教室裡如死一般的沉寂。
李玉華先是摸了摸門框上面,接著走上講臺踮起腳,又摸了一把黑板的上簷,這才轉過身目視著大家。
他從粉筆盒裡抽出一根粉筆,熟練地用大拇指掰掉粉筆頭,轉身在黑板上龍飛鳳舞。
坐在教室中間右側倒數第二排的一個少年,趁班主任背身在黑板上寫字的空當,倏地向窗戶外丟出一個碎紙團。
但顯然,少年高估了碎紙團的“抱團能力”。
飛出的紙團,並未如他預想的那樣,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後飛出窗外,而是不爭氣地迎風剝落,自顧自地在空中跳起了舞蹈。
紙花如雪滿天飛,散作千花簇作團。
少年頓時慌了神。
他“嗖”地一下站起身,打算亡羊補牢。
可這招“亡羊補牢”之計,還未等他實施,意外卻搶先一步降臨,打他個措手不及。
“林寒,你幹什麼?教室剛掃完,你看不見麼?”
正在黑板寫字的李玉華,彷彿後腦勺長了雙眼睛。
他突然轉過身,目光犀利地對著短髮男生一通斥責。
“還愣著幹嘛,趕緊撿!撿不乾淨,一會兒放學別回家!”
同學們被李玉華這突如其來的怒喝,嚇得紛紛轉頭。
一張張看熱鬧的表情,整齊劃一地望向了這個怔在原地的男生。
林寒只覺臉上發燙,蹲到地上撿紙的瞬間,溼熱的眼淚眼瞅著就要奪眶而出。
短暫的插曲過後,李玉華回過身去,再度在黑板上揮筆書寫,而同學們也陸續轉頭,怯懦得大氣不敢出,唯獨林寒一個人蹲在地上摳摳撿撿。
清洗過後的地磚表面,彷彿能擰出水來,那些貼在上面的個別紙片,若想輕鬆地撿起,需要費上好大一番功夫。
為了將每一片紙片都清理乾淨,林寒不得不動用手指甲去摳。
他越摳越氣,越想越覺得委屈。
若不是坐在他裡面的一位同學讓他幫忙扔一下,他斷不會像現在這樣丟人現眼。
“老師,他哭了。”
方才還央著林寒幫忙扔下紙團的男生,此刻卻像個奸計得逞的惡魔,居心不良地向李玉華告密。
安靜沒多久的教室,被男生突如其來的一喊,頓時又有了嘈雜的跡象。
李玉華聞聲回頭,橫眉一聳,右手腕猛地一揮,飛速向著說話的男生丟出一截粉筆頭。
“就你眼尖,就你話多,要不你和他一塊撿!”
多嘴的男生瞬間噤了聲。
不過他反應倒很快。
男生將頭一歪,極為靈巧地就躲過了李玉華扔過來的粉筆頭。
但再不見他臉上露出絲毫的顯擺,而是如老鼠見到貓,乖乖兒地低下頭,不再發出半點聲音。
林寒仿若未聞。
他依舊蹲在地上,緩緩挪著步子,微微吸著鼻子,低垂著頭,認真地撿著剩餘的紙片。
“坐下吧。”
李玉華開口說道。
李玉華忙完,轉過身來,卻見林寒還在抽抽搭搭。
林寒應聲坐下。
他將手裡的紙片往桌箱裡一抖,隨後趴在桌子上,雙臂迅速一合,把自已包裹得嚴嚴實實。
早在半分鐘前,林寒就已經撿完了所有的紙片。
只是他悶不作聲,回到座位上,耷拉著腦袋,一直保持著站立的姿勢。
不是他矯情,容不得別人評頭論足,只是他臉皮太薄,別人稍微一戳,他的心頭就忍不住泛起酸澀。
林寒打小就這樣。
林建國和李春燕心中都有點恨鐵不成鋼,暗自思忖為何就生了一個眼窩子這麼淺的兒子。
欒語坐在林寒左前方,聽著他一抽一抽的聲音,實在有些聽不下去了。
她側身轉過頭,緩緩伸出食指,輕輕戳了戳他。
“欸,同學,別哭了,老師都走了,你還哭給誰看吶?”
從未見過臉皮如此薄的男生,不就被老師批評了兩句,至於哭成這樣嗎?他也不嫌丟人!
欒語又怎會知曉,林寒就是因為覺得自已在全班同學面前出了醜,丟了人,故而才把自已封閉起來。
學習好又如何?
它又不能像電視劇裡的尚方寶劍那樣,下可讓同學們停止嘲笑,上可免除老師懲戒。
尤其是現在。
耳邊突然傳來女生的聲音,這讓他愈發不敢抬頭了。
“欸,你倒說句話啊,啞巴啦!”
欒語心有不甘,又戳了戳他。
奈何林寒如雕塑般依舊雷打不動。
無語了,這什麼人啊,悶葫蘆啊!
好歹自已也算佛爺洞小學公認的四大美女之一,就不能給個面子,象徵性地回上一句?
“誒,我一個女生在這嘰嘰喳喳半天,出於禮貌,你是不是也該回我一聲?哪怕說句謝謝也行啊!”
欒語耐著性子,不停地無話找話,期盼著面前的男生能開次金口,好給自已一個臺階下。
“謝謝。”
他悶悶地回覆。
前後左右的同學們一聽,各個笑得合不攏嘴。
欒語悔得呦,恨不得立刻掐上自已兩把。
若是早知道這人是個悶葫蘆,她打死也不會摻和這事兒。
“鈴鈴鈴……”
清脆的下課鈴聲如同一首歡快的樂曲適時響起。
同學們彷彿聽到了衝鋒的號角,相繼背上書包,爭先恐後地衝出教室。
欒語不緊不慢地走到教室門口,忽地回頭瞥了一眼仍舊趴在桌子上的林寒,嘴角瞬間勾起一抹戲謔的笑容。
“誒,還哭的那小子,人都走光了,你可以抬頭了。”
說完,她消失在門口,跑去追前面的幾個女生。
林寒既沒有回應,也沒有抬頭,而是一直等到教室裡徹底消聲,他才慢慢睜開朦朧的眼睛。
終於可以長舒一口氣。
他吸了吸鼻子,摸了摸打溼的衣角,淚痕猶在的臉上,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抹耐人尋味的微笑。
“笑什麼呢,欒語,笑得這麼開心?懷春啦!”
楚巧與欒語並排騎行,不經意間,楚巧一扭頭,正好瞧見欒語笑靨如花的模樣。
欒語靈魂回爐,白了楚巧一眼,順勢踢出一腳,“懷你個大頭鬼,我懷!一天天的,你腦袋裡裝的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玩意兒。”
“踢不著,踢不著,氣你一身毛。”
楚巧一邊叫嚷著,一邊雙腳用力猛踩腳蹬子,宛如一隻靈動的雨燕,敏捷地躲開了欒語的偷襲。
欒語不甘就此落敗,但又不想騎車追趕,累出一身臭汗,尋思來尋思去,突然開啟碎碎念模式。
“莫生氣,莫生氣,氣出病來無人替。”
“哎呦我去!江月,韓丹,看到沒?這叫典型的不打自招!”
楚巧突然一捏剎車,瀟灑地將一條腿往地上一撐,身子半扭著,臉上抑制不住的興奮。
江月和韓丹笑而不語,騎著車子夾在兩人中間,靜靜地看著這倆活寶打鬧。
“誒,我跟你們倆說,剛才你倆是沒看到欒語那個表情,哎呦呦,甜的呦。”
楚巧越描越誇張,白色都快被她說成了黑色。
“不是,楚巧,你有意思麼?誰規定我就不能笑了?
欒語內心焦躁不安,聲音也不自覺地提高了幾分。
“那你幹嘛笑?”
楚巧不依不饒。
“我笑是……,我就是突然想到咱班那個哭鼻子的男生,一時沒忍住罷了!”
欒語頓覺自已百口莫辯,彷彿舌頭也不受控制,跑去對面和楚巧站在了同一陣線。
“看吧,被我說中了吧,我就說她的笑裡有蹊蹺。”
楚巧飛快地將車身掉個頭,一臉得意地重新騎回到欒語旁邊。
“欸,欒語,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我看上他?”
欒語音調陡然拔高,話語中滿是冷笑與不屑。
“怎麼可能?就他那副哭哭唧唧的模樣,我躲還來不及呢!”
“可人家學習好啊!”
楚巧頓了頓,加重說話語氣,“我聽說,這次小升初升學考試,林寒總成績可是第一名。”
“真的假的?不會吧!”
欒語拖著長音,話裡話外透著滿滿的懷疑。
“有什麼不會的。”
江月騎在前面,突然插話道。
“常言道,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那杜甫還說,丈夫不作兒女別,臨歧涕淚沾衣巾呢?”
欒語不服氣地駁斥道。
意思是男子漢大丈夫,別像個小孩子哭哭啼啼的。
“那你知不知道,杜甫還說過,舉頭望君門,屈指取公卿?”
“我…”
噗嗤一聲,韓丹忍不住笑出聲來。
“行啦,欒語,論詩詞,你是說不過江月的,何況,你現在還是二對一。”
得,欒語這回算是聽明白了。
想來是韓丹不想看她死得太難看,果斷站出來勸她認輸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