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五城鎮中學的第一天,欒語既未見到林寒,也沒看到唐學建,彷彿這兩人從學校裡消失了一樣。
這樣倒也不錯,免得碰面了尷尬。
躺在宿舍下鋪的床上,欒語長長舒了一口氣,一天折騰下來,她感覺自已的骨頭都快散架了。
以前放學回家,總有奶奶或者肖淑玉做好的飯菜等著,現在倒好,吃個泡麵都得自已提著暖壺跑到離宿舍很遠的水房接水。
身在福中不知福,只緣身在此福中。
有些事情,只有自已親身經歷了,才會真正懂得其中的真諦。
欒語所住的宿舍,一共設有六張床位。
但只有她和王圓圓同屬五班,更巧的是,兩人又都睡在上鋪。
老天對她何其眷顧,她一側身就能看到睡在對面的一對“死魚眼。”
不是她有意侮辱王圓圓,而是自已和王圓圓真的不對付。
以前,欒語一直覺得王圓圓學習好,品行應該也不會差,為人雖說沉默,但至少是個品學兼優的楷模。
後來,欒語發現自已大錯特錯,王圓圓其實是一隻特別善於偽裝的變色龍。
尤其是林寒走後,李玉華提拔她為班長開始,她的本色便漸漸顯露了出來。
王圓圓特別喜歡向李玉華打小報告。
班裡發生過的一切事情,只要被她看到,甭管背後原因如何,她都會一五一十地如實彙報。
完全沒有人情味的一個人,還極愛斤斤計較。
欒語討厭這樣的人,更討厭與這樣的人打交道。
只是令欒語也沒有想到的是,兩人不但被分到了同一個班級,竟然連宿舍也在同一間寢室。
陰魂不散啊,想甩都甩不掉!
“誒,起來了,欒語,陪我去水房打壺水。”
楚巧左手拎著暖壺停在欒語床鋪前,高高揚起右手,拍了兩下欒語的後背。
欒語翻了個身,對上楚巧期待的眸光,彷彿沒看到對方一樣,當即又閉上了眼睛。
她實在不想起,此刻只想賴在床上好好躺上一會兒。
“起來嘛,求求你了。”
楚巧嘟著嘴,一邊搖晃著欒語,一邊可憐巴巴地大打感情牌。
“你就當行行好,看在我人小膽小的份上,陪我去一趟嘛。”
“江月呢,叫江月陪你去!”
欒語想到了江月,將最後的希望寄託了在了好姐妹身上。
“江月不在,我去她宿舍找過她了。”楚巧的聲音帶著幾分無奈。
……
弄到最後,欒語還是陪著楚巧去了一趟水房。
打上一壺熱水不容易,足足要穿過整個校園。
這可一點都不誇張。
欒語所住的宿舍在校園最西邊,而水房偏偏就在最東邊,貫穿整個校園的距離,從這邊走到那邊再折返,少說也有六百米的距離。
因為校內床鋪稀缺的緣故,整個宿舍裡住的全是女生,這對於第一次住校的欒語來說,簡直顛覆了她的認知。
原來女生也可以很邋遢。
原來女生也可以很開放。
原來女生也可以很粗鄙。
原來這些在鎮上讀書的女生們,與來自山溝裡的自已相比,並未高尚到哪裡去。
次日早晨,天色還只是微微亮,惱人的起床鈴聲便分毫不差地驟然響起。
起床、洗臉、刷牙、吃飯、整理內務,光這幾項加起來就能把人忙死。
伴著宿管阿姨的一聲又一聲的催促,欒語總算是趕在宿舍大門關上之前跑了出來。
簡直跟催命一樣,連上個廁所的時間都得好好計算計算。
還是原來的學校安逸,只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或許任香銀真就聽進去了康衛民的建議,或許任香銀的初衷就只是想摸個底,但無論她出於哪種動機,那天的代數課,都成了欒語永生永世都磨滅不掉的回憶。
上午第三節代數課,任香銀在講完書本上的內容以後,隨便在綠色黑板上寫下兩道一元二次方程求解題。
“欒語,王圓圓,你們兩個上來解一下這兩道題,一人一道。”
說完,任香銀把半截粉筆往粉筆盒裡一放,隨後緩緩走下講臺,目光隨著兩人的身影,重新移回到黑板上。
片刻,站在講臺兩側的兩個女生,手持粉筆在黑板上奮筆疾書。
“下面的同學也做一下,做完看看自已的答案和她們兩個解的是不是一樣。”
任香銀旋即身子一挪,像往常一樣,背起一雙手,開始在過道里來回走動,她左瞧瞧右看看,時刻觀察著同學們的解題進度。
不多時,欒語耳邊傳來王圓圓略帶得意的聲調。
“老師,我做完了。”
王圓圓轉過身,昂著頭,似在當著欒語的面兒炫耀。
她心裡頓時“咯噔”一下。
欒語有點發慌,下意識用餘光睨了一眼王圓圓,豈料王圓圓也在瞥著自已,但見她嘴角微揚,目光中滿是不屑。
“好。
任香銀聞聲抬頭,一臉讚賞地向王圓圓投去眸光,“那你先坐回座位上。”
不知不覺,時間又過去了一分鐘。
欒語對著黑板,心裡越來越急。
漸漸地,她越寫越虛,腦子裡原本清晰的解題思路也變得越來越模糊。
她寫了抹,抹了又寫,額頭上的細汗如斷了線的珠子,一顆接著一顆地滲了出來。
教室裡如死一般的安靜。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像聚光燈一樣,全部聚集在了欒語一個人身上。
欒語只覺芒刺在背,一股無形的壓力仿若一座巨大的五指山,壓在她胸口喘不過氣。
“怎麼辦,我要怎麼辦,王圓圓都答完這麼久了,可我卻還在這裡卡著,站著,我好沒用啊,我好丟人啊,明明我和她是帶著尖子生的光環來到這裡的,可現在……”
她心亂如麻。
此時焦急與無措交錯在一起,讓她的大腦越來越混沌。
眼見下課的時間愈來愈近。
這時,不知從哪個角落裡傳來一個同學抱怨的聲音,“做不出來就趕緊下來吧,別耽誤大家下課。”
耽誤,你們,下課?
欒語持著粉筆的右手,驀地在黑板上有些打滑。
是啊,她確實耽誤大家下課了。
明明自已都做不出來了,還傻站在這裡幹嗎?
眼淚這個東西很奇怪。
疼的時候可以忍住,累的時候也可以忍住,可偏偏遭受委屈的時候,怎麼也忍不住。
她的眼眶微微泛紅,淚水在眼眶裡打著轉,手中的粉筆被兩指捏得連指關節都發生了顏色轉換。
她明明會做的,她明明都想好了解題思路的,她明明都已經寫出一半了,她不明白,自已怎麼就在這裡卡住了。
終於,她再也忍受不住內心的煎熬,忽地轉過身,抹著淚,回到座位上抱頭痛哭了起來。
任香銀看到欒語的異樣,趕忙走上前去安撫。
就連她也沒想到,康衛民口中的優等生,竟會在一個簡單的一元二次方程求解上卡殼。
下課的鈴聲悠然而至,它並沒有因欒語的痛哭而延遲半分。
當大批同學陸陸續續走出教室,班裡就只剩下為數不多的幾個同學。
“別哭了,沒事的哈,做不出來沒事兒。”
任香銀彎腰站在在欒語身前,一手搭在她的後背上,語調輕柔地安慰道,“下次別緊張,老師相信你是可以解出來的。”
欒語趴在桌子上,身體顫抖著,抽抽噎噎地哭著,對老師的安慰沒有任何回應。
路曉南坐在座位上,面色擔憂地望著自已這位同桌,心裡五味雜陳。
她是多麼好強逞能的一個人啊,如今這般丟了人,她的心裡一定非常不好受吧。
“肯定是緊張了,老師。”
路曉南開口幫著同桌打圓場,“就這種程度的代數題,在我們那兒,她閉著眼睛都能解出來。”
“我知道。”
任香銀面帶微笑,“我相信她。”
“我也相信她,老師。”
就在路曉南和任香銀說話之際,一個瘦高的身影,陡然出現在了兩人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