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總成績出爐的那一瞬間,欒語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飛回家裡,與欒海峰和肖淑玉一同分享這份喜悅。

整整三年了,她終於揚眉吐氣了一回。

人類歷史上首個登上月球的美國宇航員阿姆斯特朗曾經說過,“這是我個人的一小步,卻是人類的一大步。”

此次排名全班第十九名,對於欒語而言,又何嘗不是她的一大步。

黃連苦不苦,只有親自嘗過才清楚。

“欒語,喏,欠你的糖葫蘆。”

正值中午吃飯時分,唐學建當著江月、楚巧的面,將手裡拿著的一串糖葫蘆遞到欒語跟前。

“給我的?”

欒語一臉狐疑。

“不然呢?”

唐學建沾沾自喜道,“男子漢大丈夫,必須說話說話。”

“不是,唐學建,你不是讓林寒請我吃過了嗎?”

欒語說話的同時,偷偷斜睨了一眼遠處林寒的空座,壓根沒有伸手去接的打算。

“啥?我讓林寒給你買糖葫蘆?我糖葫蘆吃多了我。”

唐學建瞪大眼睛,露出吃驚的神色,一度以為自個兒聽錯了。

“你好好瞅瞅我,我像是能幹出這種事兒的人嗎?這你也信!”

“我當然信!”

她斬釘截鐵地回答。

不信你,還不信林寒嗎?就衝林寒是我師父,我也沒有理由懷疑啊。

“停!什麼情況欒語,林寒竟然揹著我們請你吃了糖葫蘆?”

楚巧嗅到了八卦的味道,打斷欒語和唐學建的談話,也摻和了進來。

“還有唐學建你,你啥時候欠欒語糖葫蘆了?”

“和你有關係嗎,我幹嘛要告訴你?”

唐學建挑了挑眉毛,瞬間沉下臉來,語氣不善地對楚巧說。

唐學建和楚巧這兩個人一碰面就掐,彷彿上輩子的冤家對頭轉世,不掐上幾句心裡就不舒坦。

“和我怎麼沒關係?只要和欒語有關的事情,就都和我有關係,怎麼,不服啊,那你打我呀!”

楚巧最看不慣唐學建動不動就懟人的做派,好像他有多了不起一樣,不就仗著家裡有幾個臭錢嗎?

怎麼,有錢了不起啊?有錢就可以目中無人啊!

“懶得和你這種人說!”

唐學建滿臉不耐煩,隨即把糖葫蘆往欒語手上一塞,“反正糖葫蘆我給你買了,吃不吃隨你。”

說完,他轉身徑直離開。

“喂,你什麼態度?一串破糖葫蘆,搞得好像誰稀罕似的。”

楚巧氣得臉都綠了。

她二話不說,猛地一下奪過欒語手中的糖葫蘆,也不管欒語同意與否,直接就扔進了爐子旁邊的搓子裡。

轉身離開的唐學建本想和楚巧理論理論,可一想到和這種女生也爭論不出個輸贏,最後還是選擇了閉口離開。

江月和欒語被楚巧的舉動驚得目瞪口呆。

兩人嘴巴張得大大的,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可還沒等她們回過神來,只聽楚巧得意洋洋地嘀咕道,“小樣,還收拾不了你。”

“好凶啊。”

“是啊,真的太兇了,剛才都快把我嚇死了呢。”

江月和欒語憋著笑,嗲裡嗲氣地說話聲直接讓楚巧破防,“你們兩個夠了啊,還想不想吃糖葫蘆?”

“當然想。”

兩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可惜韓丹吃不到了。”

楚巧幽幽說道。

一提到韓丹,三人的眼眸中頓時流露出無盡的悵惘和黯然。

韓丹的身影終是再沒有在教室出現。

那些如昨的快樂時光,那些曾經和韓丹一同上課、吃飯、聊天的日子,隨著寒假的來臨,永遠地化作了過往。

回家的路上,欒語一直在琢磨林寒為何要撒謊,經過一番剖析,她想到了這樣一種可能性。

難道林寒也喜歡我,只是不好意思說出口?

欒語趕忙搖了搖頭,很快將便這個可能性推翻了,“不對不對,他怎麼可能喜歡我呢?”

“怎麼不可能?這是啥,這是不是他給你寫的情書?我就說他怎麼會無緣無故來咱家找你,敢情你們倆有故事啊!”

肖淑玉雙目怒睜,臉色變得鐵青,手裡捏著那本所謂的“情書”,怒氣值已然爆表,看起來隨時都有可能把欒語一口吞掉。

一邁進屋門,欒語還沒來得及開口先給肖淑玉傳遞喜悅,反倒迎來了對方的一陣兇狠輸出。

欒語又驚又氣。

望著肖淑玉一副彷彿破了案的神態,她的聲音不自覺地也高了八度,“你怎麼能隨便翻我東西?”

“我為啥不能翻?你是我生的,你的命都是我給的!我再問你一遍,你是不是和你們班長……”

“我沒有!”

欒語扯著嗓子吼道,眼中閃爍著憤怒的火花。

“還給我犟嘴!那你給我說說,這本子上面寫的是啥?什麼孤單,什麼喜歡,皎潔如你,想念你,你當你媽傻,不識字還是咋的?”

肖淑玉一頓連珠炮語,持續地向欒語施著壓,希望她能坦白,然而,肖淑玉還是低估了自已女兒的韌勁兒。

“我剛說了,沒有就是沒有!”

聲音仿若驚雷,眼神恰似利刀。

說著,欒語一把奪過肖淑玉手裡攥著的田字格本,以此宣誓自已的主權,“以後沒我允許,不要再碰我的東西。”

“欒語,你長本事了是吧,敢對我這麼說話!還你的東西?你摸著自已的良心問問,家裡哪件東西不是我買給你的?還上學呢,我看這學乾脆別上了!”

“不讓就不上,正好我也不想上了!”

“你…”

肖淑玉被女兒的回答氣得不輕,乾裂的嘴唇顫抖著,一雙耷拉的眼皮下方包住的眼仁,沒過多會兒便盈滿了淚花。

她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已含辛茹苦養大的女兒,怎麼連好賴話都聽不懂。

“你以為我願意碰你的東西嗎,今兒個要不是你二叔來咱家,跟我說抽菸沒有捲菸紙了,問我有沒有,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這茬!”

肖淑玉大顆大顆地掉著眼淚,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流過乾裂的嘴唇,流到下巴,最後順著下巴尖滴到了她的外套上面。

欒語最見不得別人哭。

所以當她看到肖淑玉流淚的模樣,心裡瞬間湧起萬千煩躁。

一刻也不想在屋裡待下去了。

她自動遮蔽掉肖淑玉哭訴的聲音,拿著田字格本,揹著書包就跑出了門。

她使出全身的力氣,以百米衝刺的速度沿著村子的小路一路狂奔,她恨不得給自已腳上安上兩個風火輪,這樣就能更快地逃離這個家。

夜色如墨,四周寂靜無聲,只有她的腳步聲在山間迴盪。

她的體力值雖說不錯,但由於衝刺太猛,加之沒吃晚飯,嚴重削弱了她的續航能力。

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呼嘯的寒風,如刀割般刺痛著她的臉頰,每邁出一步,她都極為吃力。

她停下腳步,緊了緊衣領,抬頭望著近在咫尺的山頂,緩了緩,強忍著從小腿肌肉處傳來的陣陣痠痛,咬著牙,繼續朝著山頂爬去。

落筆無悔,絕不回頭。

心裡哪怕再害怕,也要強撐下去。

還好山頂有一個棒秸垛能夠擋擋風,不然欒語非凍死不可。

她在棒秸垛上挑了兩個棒葉較多的棒秸墊在地上,隨後又隨便搬了幾個棒秸,將它們的頭和頭拼在一起,這樣一來,一個三角形的棚子就搭建完成了。

她抱著書包,縮著身子鑽了進去,身上感覺總算暖和了些。

坐在勉強可以禦寒的棚子裡,她遙望著山腳下的家,心裡很不是滋味。

為什麼我要生在這樣的家庭?

為什麼老天對我這樣不公平?

老天爺,你行行好,行不行,別再折磨我了好不好?

可惜老天爺並未給她回應,回應她的只有村子裡傳來的狗叫聲,以及身後棒秸葉被勁風吹得沙沙作響的聲音。

她此刻很怕,二十分鐘前的一往無前和不管不顧,當恐懼一點一點地蔓延至全身時,她才真正領悟到什麼叫衝動的懲罰。

她的心跳急速加快,彷彿連自已的呼吸也幻想成了一種可怕的錯覺。

恐懼如影隨形,侵蝕著她的每一寸肌膚。

欒語緊緊抱住書包,彷彿那是她僅有的依靠。

爸爸應該回來了吧?

爸爸肯定會來找我的吧!

就算爸爸不管我,爺爺奶奶也會管我的吧!

不該跑這裡來的,應該跑去爺爺奶奶家才對。

此時的欒語,腦海中不斷閃回剛剛發生的一幕,心中竟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絲悔意。

也怪她自已大意,沒有保管好這本田字格本子,否則過年前也不會發生這種糟心事。

但目前想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事情暴露了就是暴露了,誰叫她手欠地在本子的最後兩頁,寫了一些不該寫的東西。

你是無意穿堂風,偏偏孤倨引山洪。

孤單的夜晚,我喜歡仰望星空,月亮如你,皎潔明亮。

我喜歡在孤單的時候,沉浸在想你的世界裡,想你的輪廓,想你的聲音。

林寒,這個時間點的你在幹嗎,有沒有小小地想我一下下?

……

她深藏在田字格里的愛,終究還是露了餡。

在這個夜黑風高的山頂,她多麼希望自已喜歡的少年,此刻打著一個手電筒,驀地出現在她的面前,隨後輕輕伸出手,語氣輕柔地跟她說,“別怕,有我呢,走,跟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