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淑玉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一瞧兩個孩子都不吭聲,立馬意識到自已應該給予他們一些私人空間。
“那誰,欒語你倆聊,阿姨外屋地還有點活兒,趕緊吃蘋果,吃完了再拿哈。”
肖淑玉對著林寒又客套了幾句,隨後退出屋子,將門輕輕合上。
兩人如釋重負地長舒了一口氣,猶如被歹徒綁架的人質,頃刻獲得了喘息之機。
喜不喜歡,心知道!
欒語心裡明白,自已還是壓制不住內心的悸動,因為喜歡就是喜歡,心跳從來作不了假。
明明就在自已家裡,按理說她應該表現得更加放鬆才對,可是當肖淑玉站在地上,目光落在林寒身上的時候,她的心就揪得要命。
掌心滲出的細汗,在白色的瓷磚上留下一道汗蒸過的痕跡,倘若家裡的炕沿是用泥巴做的,此刻絕對已經被她捏成了渣渣灰。
“你幹嘛捏著蘋果不吃?這蘋果挺甜的,不信我掰開,你嚐嚐。”
說幹就幹,也不管林寒同意
她一把奪過蘋果,而後故作輕鬆地將有梗的那面朝上,緊接著雙手按住蘋果的兩側,微微下蹲於腰前,最後使出全身力氣狠狠一掰。
你猜怎麼著?
蘋果並沒有給她面子,“咔嚓”一聲脆開兩半,反倒把自已的臉憋得通紅。
林寒努力憋住笑。
他輕“咳”了一聲,起身準備幫忙,“還是我來吧。”
“不用,我可以的。”
欒語擺手阻止。
我還就不信了!
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啊!
她不信邪,倔強地又嘗試了兩次,最後除了弄得胳膊脫力,兩個大拇指生疼之外,依舊以失敗告終。
她終於不再逞能,氣鼓鼓地把蘋果往他手上一放,重新從盤子裡拿起一個蘋果。
“咔哧”一聲。
她咬了一口,一邊嚼一邊唸叨。
“破蘋果,掰得我手痛,你也別掰了,就那麼吃吧。”
她又不是傻瓜。
女生的力氣天生就比男生小。
要不是為了打破這尷尬的氛圍,她才不想螳臂當車。
心甘情願的為一個人犯傻,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喜歡吧。
“好。”
林寒擦都沒擦,真就張口吃了起來。
欒語被林寒的舉動驚得瞬間一愣。
她拿著咬了一口的蘋果,欲言又止。
她原本只是隨口一說,可沒想到林寒會如此實在。
“怎麼不吃了,盯著我幹嘛?”
林寒察覺到了欒語的異樣,隨口一問,“怎麼,我臉上有東西麼?”
說著,他起身走向牆上的鏡子,對著鏡子裡面的自已照了照,隨即回過頭,疑惑地看向欒語。
“沒有東西啊。”
“傻瓜”。
欒語腹誹,咬著蘋果就上了炕。
她不再把林寒當外人,任他自生自滅。
林寒見欒語上了炕,反而淡然一笑。
他吃著蘋果,慢悠悠地走到鏡子右側的一個相框前,饒有興致地看了起來。
一張正方形的相框裡面,被大小不一、新舊各異的照片擠得滿滿當當。
“呦呵,原來我徒弟小時候長這樣,真是女大十八變。”
林寒兩眼放光,盯著相框中欒語小時候的照片,忍不住嘖嘖讚歎道。
照片中的欒語,眉間有個大圓點,粗胳膊粗腿,端正地坐在她爸媽的大腿上,長得一點也不秀氣。
“啊,不許看那個!”
欒語向林寒發出警告。
可惜,欒語的警告並未像香菸盒上標註的“吸菸有害健康”一樣,對林寒起到任何警示作用。
你猜的沒錯!
他看得更起勁了。
欒語火速跳下炕,急得連鞋都沒穿,衝上去一把拉走林寒,站在他剛剛站著的位置上,然後用身體遮擋住相框。
“我說了,不許看。”
她看著林寒,面露羞澀地重申道。
“好。”
林寒乖乖地後退了一步,嘴角噙著一抹讓她捉摸不透的笑。
就在她滿心以為林寒不會再看時,他上半身突然向右一斜,卻又快速地瞄了兩眼。
“你……”
“噓!”
林寒豎起食指,向欒語遞了個眼色,示意她不要大聲說話,以免驚擾到屋外那位。
嗚呼哀哉!
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明明在自已家裡,反倒被他弄得像捏住小辮子一樣畏首畏尾。
不過他提醒的也對。
隔門有耳。
萬一肖淑玉真地在門口聽著呢?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小心點兒總歸沒錯。
少了大人在場的顧忌,兩人聊天的氣氛轉瞬之間變得格外輕鬆,如何形容呢,就像嘴裡咀嚼著一塊大大泡泡糖。
剛開始是入口的清新甜,接著是又甜又大的泡泡,再後來是沒有味道的幹嚼,卻又捨不得吐掉。
牆上掛鐘的鐘擺在不停擺動著,分針和秒針在圓形的競技場上你追我趕,交替領先。
不知不覺間,兩人一炕上一地上地熱聊了不下十分鐘。
就在這時,肖淑玉推開了門,探出頭來。
“欒欒,你二叔家下午蒸餑餑,媽過去瞅一眼,一會兒就回來。”
音落,肖淑玉扭頭又看向林寒,“那誰,中午在阿姨這兒吃飯哈。”
林寒瞬間被打回原形,臉上的表情和肢體動作,簡直和剛才判若兩人。
他連忙起身,語氣中帶著對長輩的尊敬,微笑著拒絕道,“不用了,阿姨,我馬上也要回去了,不然,一會兒我姥姥該找我了。”
“那行,那下次來,阿姨再招待你,到時候阿姨……”
“行啦,媽。”
欒語打斷肖淑玉的話,臉上顯得有點不耐煩。
肖淑玉瞭解自已女兒的脾氣秉性,便沒再多說什麼,轉身退出了屋門。
片刻,外屋地的屋門和門前的大門依次傳來合上的聲音。
兩人隨即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的笑了笑。
軟糯香甜的黃豆包,是北方農村最重要的一種過冬食物之一,就像每家每戶都會醃酸菜一樣,不可或缺。
真不是誇大其詞。
幾乎家家戶戶都會淘上四五斗米,生怕蒸出來的豆包不夠家裡人吃。
到了蒸豆包當天,同村相熟的很多親戚都會趕來幫忙。
男人負責蒸,女人負責包,大一點的孩子帶著小孩子屋裡屋外地到處跑,幾大家子的人聚在一塊兒,不管是炕上還是地下,那熱鬧的場面,簡直與過年不相上下。
當作糧食儲存的黃豆包,在出鍋以後會被統一搬到屋外凍上一宿,待到第二天早上,凍得如石頭一樣堅硬,再一併移到主人家後院的大缸裡。
等到下回想吃的時候,把大缸上面的遮蓋物一拿,再把它們掏出來放到大鍋裡蒸透,這樣就又變成軟糯香甜的黃豆包本尊了。
蒸透的黃豆包,或可直接吃,或可用油煎,吃起來既方便又抗餓。
漫漫冬日,對於飯量大如牛的莊稼人來說,沒有比這更省事省錢的食物了。
然而,欒語對黃豆包卻不怎麼感冒。
肖淑玉責備她挑肥揀瘦,她則嫌棄肖淑玉囉裡囉嗦。
不過,欒語對酸菜倒是情有獨鍾,尤其是酸菜炒肉絲,就算頓頓吃,她也不會覺得膩味。
單從這點上來說,她和林寒確實有些相似之處,因為林寒剛跟她說過,他對這種食物也提不起興趣。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喜好。
過去人民吃不飽,穿不暖的苦日子,終將隨著國家的繁榮富強,淹沒在歷史的洪流中。
而老一輩人喜歡吃的黃豆包,說不定哪天就會變成我們再也吃不到的美味佳餚。
不過那都是以後了。
既然是以後的事情,又有誰能夠說得準呢?珍惜眼前,活在當下,才是我們現在應該做的事情。
“糖葫蘆,賣糖葫蘆,又甜又脆的糖葫蘆嘞。”
肖淑玉走後不久,欒語送林寒出大門口時,一位叫賣冰糖葫蘆的老漢,正好從她家T字型的巷口經過。
林寒聽到叫賣聲,急忙抬頭大喊,“等一下,等一下!”
賣糖葫蘆的老漢一聽有人叫喊,彷彿被人隔空點穴了一般,即刻將車子停在了原地。
“多少錢一串兒,大爺?”
林寒呼著白氣,沿著欒語家院牆大步跑到老漢旁邊,看著插滿糖葫蘆的墩子問。
“五毛錢一串。”
賣糖葫蘆的老漢笑著說道。
被林寒喚作大爺的老漢長相憨厚,戴著一副顏色難辨的線手套,頭戴一頂和陳佩斯上春晚時的同款棉帽。
“都要哪串兒,我給你拿。”
老漢邊說邊來到車頭前面,看著面前這兩個年輕男女問。
“你要哪串?”
林寒轉身問起欒語。
欒語“啊”了一聲,愣了一秒才反應過來,“我,我隨便。”
“沒有隨便。”
林寒好像在故意找她茬,“你自已過來挑。”
一串串紅彤彤的糖葫蘆,裹著一層晶瑩剔透的冰糖殼,在微微陽光的照耀下,閃耀出誘人的光澤。
欒語走到插滿糖葫蘆的橢圓形墩前,左瞧瞧,右看看,最終選了一根自認為還不錯的糖葫蘆。
“就它吧。”
林寒幫欒語將糖葫蘆取下來,遞到她手中,接著自已也取下一串,捏在手指間。
“走吧。”
“不是,你給錢了嗎?”
欒語見林寒錢都沒給就想走,她心裡不禁發怵。
“怎麼?你怕我吃白食啊!”
林寒微微揚起下巴,嘴角勾起一抹戲謔的笑容,“放心吧,我給了錢的,不信你問問。”
“是給啦。”
老漢踢起車梯子,臉上浮出慈祥的笑容,開口幫林寒說起話,“到這兒他就給啦。”
“唉,傷心啊,當師父的好心請徒弟吃串糖葫蘆,徒弟不感激也就算了,竟然還懷疑起師父的人品。”
林寒鼻子一抽一抽的,佯裝自已傷心過度,自顧自地流下了幾滴“鱷魚的眼淚”。
“欸,你打住,我可沒要你請”。
欒語拿腔作調地咬了一口冰糖殼,嘎嘣嘎嘣地嚼著,“不過你倒提醒我了,唐學建還欠我一串糖葫蘆呢。”
“這就是唐學建讓我請你吃的。”
林寒慌忙解釋道,“不然我哪有錢請你吃糖葫蘆。”
頭頂的陽光如同一個頑皮的孩童,倏地一下就鑽進了雲層,隨之而來的漫天黯淡彷彿失色的彩虹,陰沉沉地罩在欒語的心頭。
“我就說嘛,你怎麼會這麼好心!”
她微微努了努嘴,目光落在手裡的糖葫蘆上,突然間就沒了再吃的興致。
他就不能撒個謊,讓我開心地吃完嗎?
林寒,你知道嗎?
我真的好希望這串糖葫蘆就是你特意買給我吃的,若是這樣的話,那該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