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顧承早早起床,去了將軍府。西靖城內,唯一的將軍府。

顧承到了將軍府外,沒有打一聲招呼,徑直走了進去,門房看到了來人是顧承,也沒有阻攔。

因為這個少年對他們來說,實在是太過熟悉,不說他是西靖大營的兵卒,更要緊的是,顧承是韓將軍最看重、也是最疼愛的後輩。

顧承今日仍是一襲黑衣,不俗不雅。他尋了個下人,問了韓將軍現在正在後院中,躺著曬太陽,隨後不緊不慢的走了過去。

穿過大廳,過了狹小的拱門,進了後院,顧承便看見了一個躺在椅子上,呼呼大睡的男子。

顧承輕輕搖了搖頭,接著湊近了些,一拳,狠狠的朝著他的肚子上打了下去。韓將軍似在睡夢之中,又不在睡夢之中,一個翻身,拳頭便像是受了一股壓力,滑了過去,撲了個空。

顧承見一拳未中,緊接著再跟上了一拳,直面他的後腦處。韓將軍緩慢的起了身,眼睛仍是沒有睜開。拳頭沒有一絲一毫的勁力,沾到韓山南的後腦,這一拳,再次打空了。

顧承再次一拳下去,反而被韓將軍一隻手握住,輕輕揉了一下,以柔克剛,很輕鬆的化解了他拳頭帶來的勁力。

“行了,哪有一大早,找我打架的,老子想安心擱這兒的睡會兒覺都不行。”韓將軍緩緩睜開了眼睛,打了個哈欠,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顧承雙手抱胸,說道:“手生了,不跟你切磋一下,怕以後打不過你。”

“打過我,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情嗎?你個臭小子,真是沒心沒肺,你的武藝都是我教的,竟還用我教你的功夫,來這樣對我。哎,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韓將軍嘆氣道。

顧承面前這個坐在躺椅上,面澤黯淡,長相平平無奇,也不似一個將軍一般帶著一張臭臉的模樣,臉上頗無光采的中年人,便是鎮守西靖二十年,西靖最高的軍事長官韓將軍,韓山南。

“為何不值得驕傲,你是將軍,我是兵卒,能打過你,我當然可以驕傲!”顧承說道。

韓山南指了指顧承,屬實是被他給氣笑了,“你小子啊,真是從來不會憋什麼好屁,說話這麼耿直,以後去外面行走,容易吃虧!”

韓山南坐直了身子,接著說道:“這大清早的,來我這兒,是要幹什麼呀?”

顧承站直了些,這時才這真真正正的像一個兵卒一般,和一個將軍,自已的上司,整個西靖的頭頭說話時的尊重模樣。

“借錢!”

借錢,兩個字應聲入了韓山南的耳朵裡,韓山南坐直的身子微微顫了一下,“借錢?你不愁吃喝的,又不做什麼,為何要借錢?”

“我有我的用處,不然來找你借錢做什麼?”顧承撇過了頭,沒有直視韓山南的眼睛。

“借多少?”

“三千兩!”

“多少?”韓山南眼睛瞪得挺直,眼珠子就像是要快蹦出來了,“三千兩,你小子要幹什麼能用得到三千兩啊!我一年的俸祿也才不到一百兩,你一開口就是三千兩,你是不是瘋了?”

韓山南說話時,還想要將手搭在顧承的額前,試試這個傻小子究竟是不是腦子出了什麼問題。

顧承一巴掌就將他搭上來的手打掉了,隨即皺著眉頭,說道:“我沒瘋,老韓,我現在真的很需要這筆銀子,你就說借不借吧?”

“老子是借你錢的那一方,怎麼老子還能哄著你來啊?”韓山南看著眼前的顧承,一副沒好氣的樣子。

隨即又輕輕搖了搖頭,接著說道:“得,拿你小子沒辦法。不過,你得跟我說說,借這三千兩要做些什麼,我總不能因為你一句話就借給你吧!”

顧承扭扭捏捏了半天,一聲不吭,仍是沒有想好要如何跟韓山南說。

韓山南看他不說話,就氣不打一處來,抬頭便給顧承的頭頂處來了一巴掌。顧承興許是因為有求於人,或是想事情入了迷,也就沒有躲過去,捱了這一下。

韓山南本就收著勁,所以顧承也沒有覺得很疼,只是輕輕揉了揉頭,然後笑著開了口:“我借錢,其實就是為了給萬花樓裡的一個姑娘贖身!”

韓山南聞言,晴天霹靂,眼睛似是比剛才瞪的更直了一些,身子一時間軟了下來,像是被顧承這個答案嚇到了一般。

坐直的身子又躺了回去,他按著頭皮,緩了緩心神,留有顧承一個人仍是站著,尷尬無比。

韓山南緩了半天,終究還是坐了起來,磕磕巴巴的說道:“其,其實吧,這,這個,人不風流枉少年嘛,你年紀尚輕,在萬花樓有相好的姑娘也是很正常,也不是什麼難為情的大事。”

韓山南話語一轉,言辭激烈了起來,“只是你幹嘛拿那麼多銀子給人家姑娘贖身呢?先不說人家姑娘願不願意。就你這些年在草原上殺胡人,換取銀錢,多多少少攢下來的銀錢,少說也有個五千兩,再加上想要問我借的三千兩,最少也就八千兩了。”

“拿著這麼多銀子為了一個已經淪落至煙花柳巷的殘花敗柳身上,你覺得值得嗎?”

萬花樓即是青樓,也是西靖城內唯一的煙花巷,城內老老少少,大多都去過萬花樓找樂子,尤其是像韓山南這樣的沙場老人,更是需要在征戰之後,找一個舒緩的地方,慰藉一下自已的身心。

顧承這一次沒有躲開韓山南的眼神,而是直直的與其對視,無論韓山南的眼神有多麼陰沉,斥責的意味,顧承的眼神依舊很是堅毅。

“將軍,即使是身處青樓之中的女子,他們也是盛國的百姓,他們也是人,殘花敗柳又如何,他們也是人,不是任人蹂躪的動物。還有,我想要為之贖身的姑娘,不過及笄之年,現在還不需要出來接客,仍是一個清倌人。”顧承說道。

“清倌人?那你還急什麼?”韓山南隨意的語氣,毫不在意。

“因為她再過幾日就及笄了,到時候便會被萬花樓的老鴇,強迫出來接客!”顧承的手拳握了起來。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你竟然會來跟我借錢!”韓山南臉色趨於平靜。“這三千兩銀子,我肯定是要借你,不過,我真的很是好奇,你與那名女子,究竟是有什麼故事?”

顧承搬來了一個小木凳,坐了下來,“老韓,你還記得當年我第一次和你見面的時候嗎?”

“你是說,當年你在桃葉巷,拿著一把柴刀,第一次殺人的時候?”韓山南問道。

“就是那個時候,故事要從七年前說起了。”顧承侃侃而來道。

盛啟十七年間,那一個冬天,我的母親因病離開了我,之後我為了活下來,便給桃葉巷劉員外家放羊,來換取一些少的可憐的銅錢。

一切都是為了活下來,十歲的我,沒有什麼選擇的餘地,也就安安穩穩的給劉員外家放羊,這一做,便是三年。

三年來,我一直是在錫林草原上的南端,仍在盛國管轄地的區域內,牧羊。生活過得雖然艱辛,但還能過得下去。彷彿那時候我一直就只會是過這樣的生活。

直到有一日,在我牧羊的途中,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我當時是躺在一個小草丘上面,放任群羊們去吃草,不管不顧的就睡著了。

沒過多久,遠處就傳來了一陣縱馬疾馳而來的聲音。將我震醒了。

我起身朝著遠處看去,湧現在我面前的是是三個男人,揹著一個小女孩,不管不顧,跟瘋了似的,一直朝著南邊跑,這幾個人應該是跑了許久,衣服上全是泥濘,還有些雜草在身上。

後來,我才知道,這三個男人帶著小女孩是逃命來的,但具體是哪兒的人,我並不不知道。不過,我可以確定的是,這三個男人肯定不是草原上的胡人,他們的體型、模樣、作態,與胡人相差了太多。

我一度認為他們可能是盛國人,或是燕人,然而,我並不能確定答案。

在他們的身後,一直死死跟著一群西胡人,他們騎著馬,一直追趕著前面的三個男人。

只是他們靠近了一些,隨後便拿著鞭子抽他們,抽了幾下,隨即又停了下來,等待那三人跑遠了些,又接著跟了上去,反反覆覆。

顧我當時才十二歲,看見了胡人,嚇得要死,只知道應該趕緊離開那裡,回城才是對的。

所以,我便趕忙從草丘上下來,朝著羊群那裡去。

“老二,若是看情形不對,一定要保護好小姐,不要讓她出什麼事!”說話的人是那三個男人之中的老大。

“大哥,你要做什麼?”老二老三同時發問。

老大慘然笑聲道:“看見前面那一處羊群了嗎?待會兒你們就拼命往那面跑,就算過不去,也要將阿羽送到那兒,之後,一切就只能看命了。”

“大哥!”老二老三回頭看著停下來的老大,心中微顫了一下。緊接著,他們便回過頭,堅毅的繼續跑了下去,即使已經接近了油盡燈枯的時候,也仍要跑下去。

為了懷中的小女孩,為了他們身上所揹負的使命。

顧承剛剛從草丘之上下來,拿起了鞭子,來來回回收縮了羊群,隨後吹了一個口哨,他們便跟著顧承的屁股後頭,就要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