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人總該有些不能忘記的事

“好啦弟弟，你該往前走啦。”

“往前走？…”

“你要的答案這裡沒有，你得往前走。”謝必安指了指前方。

目之所及，灰暗的天幕下的確有條起伏的小路，

很窄，很長，像武俠小說裡帶拐彎的匕首，捅進黑暗的腹地。

“走過黃泉路，踏上奈何橋，橋下是忘川河，

過了忘川河，哥會在望鄉臺等你，帶著咱媽的訊息在那等你，可好？”

黃泉路，望鄉臺…

回首望去，一隊和他一樣新鮮的死人已經過了鬼門關朝這邊走來，

鬼門關的那頭，是再也回不去的陽間，

陽間，有個叫雲和的小縣城，山高路遠，人口不多也沒啥拿的出手的產業，

他生在那，活在那。

“謝大哥，如果我現在撒腿就跑，跑出鬼門關，會怎麼樣？”

“你可別犯傻，”謝必安擺了擺手：“若這樣出鬼門關，陽間沒有你，冥界沒有你，就真成孤魂野鬼啦！”

“成孤魂野鬼會怎樣？”

“會被抓回來，抓回來會很慘，很慘很慘。”

“知道了。”

蕭肅很想哭一下，

但死人哭活人，那像話麼。謝必安的話不像在騙人，他也不敢賭，除了先走流程沒別的辦法。

“呼…到望鄉臺，要走多遠？”

“看你腳力，”謝必安指著黑暗的腹地幽幽說道：

“若是一路順利，五日可到。”

“五日？！”

“嗯，大概五日。”

“你們這服務做的…就不能安排個班車啥的麼？”

“班車？…嗷，就陽間帶軲轆那玩意是麼？快別提了，轟隆轟隆攪的我們不得安生，討厭那玩意！”

“…行叭。”多說無益，但一想到老媽至少要有五天以淚洗面，他很心痛。

往前走，越快越好。

“噯，無常大哥，真的不能騙我。”

“放心吧老弟，”謝必安緊了緊蕭肅腰間的白紗，拍著胸脯鄭重答道：

“包在哥身上！”

“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煞有其事的拜別，蕭肅就這麼光著腚赤著腳，踩上了黃泉路的土。

不要怕，不能怕。

他最後回望了一眼鬼門關，眼神掃過蹲坐地上的孟雪時，這姑娘淚眼婆娑，嘴裡正無聲衝蕭肅言語著什麼。

“說什麼？”蕭肅只能透過唇形大致分辨她的話，

“DJ…萬…什麼什麼？DJ？？？”

而後，她躲開黑白無常的視線，遠遠給蕭肅磕了三個頭，

伏進地裡的那種。

————

“手牽手一步兩步三步四步望著天，看星星…咳咳！…”

這黃泉路看似蜿蜒，走起來也的確起伏，

沒有參照物，天也半黑不亮，蕭肅甚至懷疑自已迷路了。

這樣的行進相當恐怖，沒有時間沒有地點更沒有人物，人的的精神很容易崩潰。

唱歌，他不停的唱歌。

“手牽手一步兩步三步四步望著天，看星星一顆兩顆三顆四顆連成線…”

周杰倫的星晴，刻在骨子裡的調調，

毫不誇張的說，伴奏的每一個鼓點、每一次停頓，他都能哼的準確，

他更清楚的記得，這首歌總長四分十九秒，

因為阿珍曾要求他，那啥的“時長”必須超過這首歌的時長，

然後蕭肅第一次發現四分十九秒居然如此漫長。

從踏上黃泉路到現在，總共單曲迴圈了十二遍，

再算上每次迴圈間清嗓吐痰的時間，

相差不會太大，他應該走一個小時了。

“乘著風、遊蕩在、藍天邊～”

“一片雲、飄落在我、面、前～”

“捏成…捏成…”

他停下了腳步，

很想鎮定，不安卻快從瞳孔溢位。

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孟婆湯雖只嚥了一點點，可此時他的大腦、有一種黑頭被連根拔走的抽離感，

記憶正在被抽離。

“呼…冷靜，冷靜。”

深吸一口氣，蕭肅再次邁開步子，口中唸唸有詞：

“我叫蕭肅，”

“二十歲，不該死，”

“我要回家，回家是為了見到老媽，”

“我要給老媽打錢，三千五百八，工商銀行賬戶，”

“賬戶密碼是，八七八五八六，”

“八七，八五，八六，”

“八七，八五，八…”

“八七，八…”

“八…”

在嘴邊的數字，忽然就消失了，消失的像他從來沒記得過。

記得，一定記得啊。

只需要一個引子，一點點提示就能想起來，

只需要一點點！

可這裡沒人會給他提示，

密碼，他忘了。

這猝不及防的忘記，除了急的飆淚他毫無辦法。

“想起來…我要想起來！…”

“開頭是八，開頭是八！…”

“真的是八嗎…”

涕泗橫流卻是無用，他忘的越來越多。

“不行，不能沉浸，會忘的更快…”

所幸理智還在，底層人民那股狠勁更在，他四下尋找，撿起一塊鋒利的石子，

大腿，大腿是最好的位置，

他要把最重要的記憶刻在身上。

“我叫、蕭肅…呃啊…”

“蕭肅，”

“雲和…”

“老媽，”

“回、回家！”

八個歪歪扭扭、血淋淋的字，便是他最重要的記憶。

他為自已的死痛哭起來。

摸了摸腦袋，還有血和豆腐腦，自已不會永遠這副鬼樣子吧？

“嘶！…死了為啥還會有痛覺啊…”

疼，但並非全無好處，疼痛這麼一激，他混沌的腦子清醒了不少，

遺忘也不再那麼來勢洶洶。

他撩開紅肚兜，這個跟了他二十年的胎記，生前只會折磨他，死後居然替他擋些棍棒拳腳。

“還好，還好…”

抹乾眼淚，他嘆了口氣，

看樣子，自已大機率被黑白無常擺了一道，望鄉臺不會有母親的訊息，

因為順利的話，黃泉路足以讓蕭肅把一切都忘的差不多，根本不會記得什麼契約，

至於一百億報酬，也許簽了字畫了押，錢就能進他倆口袋了。

“殺人犯，詐騙犯…”

昏暗的天幕，光禿禿的石子山，前方的黑暗，

眼前的景緻一路沒變，身後卻有腳步在逼近，

連走帶滑，

有人趕上來了。

足足有二十餘人，和蕭肅一樣，是新鮮的死人。

身體殘缺的走在最後面，有一個甚至半截身子、愣爬爬過來的，石子路上滿是血跡。

走在隊伍中間的男女年紀不大，卻消瘦又頹廢，許是被病魔折磨了多年才鬱鬱而終。

打頭的都是爺爺奶奶輩，白髮、掉牙、蒼老，卻神清氣爽，甚至有說有笑，不像是走黃泉路，倒像是相約去戶外遠足，健步如飛好不痛快。

或許這就是人們說的善終之人吧。

“終於等到了。”蕭肅拍拍屁股，起身加入人群，

他本想一個人儘快趕路，但記憶的流失讓他害怕了，

他是去找活路，不是去投胎，也許結伴而行會比孤軍奮戰更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