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溫暖的茅草屋裡,蘇水娘一覺睡了個自然醒,不覺已是日上三竿。

走進灶房時,蘇小山和曾氏正在清洗昨天挖回來那些芋頭。

鍋裡是昨天她交待過的芋頭糊糊,用土陶碗裝著,下面隔著溫水,芋頭糊糊不冷不燙,剛好能喝。

吃一口,胃子裡舒服極了,就一定還想吃第二口。

曾氏知道自已男人被東家辭退的事,本來心裡一陣惱火。

自家男人在東家那裡做長工,每天掙二十文雖然不多,勝在穩定呀。

每個月除了十八文上交給公中,她還能落兩文。

可是,如今男人突然被辭退了,外債還不還的事她倒不操心,每個月到手的兩文錢就這麼沒了。

本身來個癸水啥的,還能買兩張草紙,今後,豈不是隻能用破麻布包些草木灰……

哎,做人果然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還不如之前,她就不知道有草紙這個東西。

但是,好歹這兩天是能吃飽了。

而且,自家男人說,小妹要帶著他賣那個什麼芋頭粥。

管他如何,那也是一條出路。

總比下田幹活要好。

幹多幹少都是公中的,還只能一天兩頓,混個水飽都難。

昨天,從小妹發現芋頭煮熟能吃這個驚天大秘密,到後來她去了一趟牲口棚,阿牛就能吃東西開始,她就相信:

小姑子是有氣運的人。

不然,一個下堂婦,只會黴運加身,哪有這麼好運氣呢。

一見水娘,忙迎上去熱情道:

“小妹,婆婆說,讓我今天不要下田幹活了,在家裡搭把手,把這些芋頭收拾出來。沒得壞了可惜。”

蘇水娘上下打量這個二嫂,這人一直像個悶葫蘆似的,就連昨天去接兩個丫頭回來,她都只是陪伴。

最後,若不是看大嫂姜氏甩手回了孃家,把做飯這個燙手山芋扔給她,從頭到尾估計都會一言不發。

這會兒突然就這麼熱情了?

既然是娘安排的活,她幹便是。

需要向自已彙報嗎?

想想,不過,這樣也好,便道:

“嗯。我知道了。”

說著,便匆忙對正在拎水的蘇小山說,“二哥,我要去賣芋頭粥的話,需要一個保溫的大木桶盛粥,有辦法嗎?”

“保溫?”蘇小山一聽,皺緊眉頭道,“這就難了。我想過,木桶可以請肖木匠打一隻,但是,要保溫……”

“肖木匠?我們村上……”有叫肖木匠的嗎?

“小妹,你忘了嗎?肖嬸昨天還陪你去接璟兒瑜兒回家呢。何止如此?我們還欠肖嬸家二兩銀子吶。”蘇小山道。

“哦?”

水娘想,能夠外借銀子,而且她男人都能被稱作肖木匠。

匠人!

在現代,不是一直有人提倡做事要有古代的匠人精神嗎?

雖然他也許不會做木牛流馬那樣高階的活,但是,做個大桶套小桶,再有個蓋子,總是不難吧。於是問:

“就是。肖嬸昨天還讓我下雨的時候,去找她聊天呢。我看,不用等到下雨的時候了,就今天吧。”

村子裡的人們晴天都要幹農活。

只有到下雨的時候,婦人們才拎著各自的針線活串門,什麼東家喝稀的,西家吃乾的……

約定俗成。

慢慢就演變成了重要的社交體系。

有什麼龍門陣,等下雨的時候慢慢擺。

蘇水娘把昨天煮熟的小芋頭撿了十來個,又拿了一個芋母頭,用籃子一裝,上面蓋了張洗得白白生生的麻布,就出門了。

她憑著原主的記憶找到肖嬸家。

他們家住的不是茅草屋,也不是青磚房子,而是用整齊的小麥草蓋頂,全木卯榫結構的房子。

老遠看著就給人一種溫馨的感覺。

小麥草秸杆比稻草和茅草硬,便於打理,用它蓋房子,必須一層壓一層,起碼得要蓋30cm厚。

拿現代的話說,還有隔熱保溫的作用。

只是在他們這裡小麥的產量太低,收成好的時候一畝地也就出個八九十斤,所以只有像肖嬸這樣十好幾畝田的人家,才湊得夠小麥杆蓋房子。

“水娘,來來來。”肖嬸一見她,立馬熱情道:

“屋子裡坐屋子裡坐。來就來了,你看還拿什麼東西?”

肖嬸嗔怪著接過藍子,一看是山上隨處可見的毛芋頭,頓時眉毛就皺成兩塊圪塔道:

“水娘,這個東西有毒的,可不興亂吃哦。家裡糧食接不住吃,肖嬸還可以勻一點給你,以後咱們……”

話還沒說完,對性格溫婉的水娘,她一直是疼愛的。

可不知怎的,這丫頭就遇上方老太那樣一個惡婆婆。

“肖嬸,我是從書上知道這芋頭無比美味,全家昨天也都吃過了,感覺這好吃,才送來讓肖嬸嚐嚐。不信,你看看。”

水娘說著,就撿一個小的毛芋頭,一捏碎成幾塊,再剝開皮,一股特有的清香就飄了出來。

水娘見肖嬸一臉難以置信的樣子,先撿了一小塊填進自已嘴裡咀嚼著,等對方眼睛裡釋放出“果真如此”的笑容,才遞上一塊又白又粉的芋肉:

“肖嬸,嚐嚐!”她目光殷切。

肖嬸本就崇拜讀書人。

一聽芋頭能吃,居然是從書本上得來的,已然信了幾分。

再看見水孃親自品嚐,哪裡還能不信?

這時,水娘附在她耳邊,說了些要保密的話,她更心悅了。

“對了,剛才肖嬸說還可以勻一點糧食給我家,如果真的可以,我正好借一點熬芋頭粥。”

於是,水娘就把自已要到鎮上賣芋頭粥的事說了一遍,

“不瞞肖嬸說,我們家早就一粒米都沒有了。如果這賣芋頭粥第一天能夠順利開張,接下來我就能換回大米,既能解決一家人的溫飽,又能賺些銀子。肖嬸還不知道,我已經向大嫂保證兩個月之內還清外債。就這,大嫂還氣的家都沒回,直接住到孃家了。所以,我被休回家,總不能攪得哥嫂不安寧。得努力一點。”

“不急不急!”肖嬸一把握住她的手,辛酸道:

“肖嬸家不等著那點銀子用。糧食你要什麼?如果是精米的話,我只能勻五斤給你。黑麵呢,十斤二十斤都成。只要你開口,肖嬸都幫。”

會認字,還想著要養活一家人,這就已經很震碎她的三觀了。

人家還想著賺銀子還外債……嗐,這姜有福真不是個東西,女兒如此不懂禮數回到孃家,就一任她撒潑?

看她一會兒不去好好說導說導他。

還有,當初逃荒路上,她兩個孩子都小,男人吃不乾淨的東西染痢疾,是水孃的爹幫她揹著人逃荒的。

她們娘還不辭勞苦,幫她找來那什麼樹葉,才治好了男人的病,不然,那就是一個死。

想想都可怕,當初如果家裡的頂樑柱死了,她一個女人帶著兩個孩子怎麼活?

但是一個人報恩,看的是行動,而不是掛在嘴上。

他是不知道蘇大山一家過的這麼艱難罷了,要是知道……

嗐,看他們一直大大方方的資助那個方遠生,以為家底多厚實,卻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