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嵐仔細的盯著陳永樂，見他不似作假，才微微頷首，隨後忽然而笑道：
“要不說還是阿樂重情重義呢，既然如此，吳導又是我們嘉禾走出去的，這種事情我們嘉禾怎麼會袖手旁觀，阿樂要是用的上嘉禾的地方儘管開口。”
主要是陳永樂這些年的戰績從未失手過。
但如果細心的話就會發現，這些電影，要麼就是陳永樂編劇，要麼就是他找了位靠譜的導演，
幾乎沒有像吳宇森這種情況，只投資，什麼也不管。
又有新藝城的人對這部劇本判了死刑，而陳永樂到現在一直沒有參與的打算，
徐客好像也在忙著自己的事，
因此才有人說，如果陳永樂不下場，這次投資吳宇森恐怕要失手了。
蔡嵐現在聽這話，也差不多印證了這一說法。
但怎麼說，出於謹慎，也是想著摟草打兔子的想法，這才準備參合一腳。
要是成了，嘉禾可以透過這次投資把吳宇森再次籠絡回來。
要是最後賠了，無非就是一點錢而已，但卻能獲得徐客的感激。
畢竟連徐客的老東家金公主都不看好，他們嘉禾義無反顧的投資，這麼對比，以後說不定還真有可能拉到自己的陣營。
當然了，前提是陳永樂投資。
嘉禾又不傻，吳宇森這些年都撲成什麼樣，
從他們嘉禾，撲到新藝城，就沒一部票房看的過眼的作品。
這次要是沒陳永樂投資，嘉禾連看一眼的想法都沒有。
陳永樂聽到蔡嵐這麼一說，心裡一陣無語。
金公主的雷覺坤也是，去年還看不上，聽到自己投資，就舔了上來，
說什麼之前只是在猶豫。
猶豫你個鬼的猶豫。
現在又來個嘉禾，
蔡嵐說的話他是一個字也不信。
要真看重，真要講情分，早幹嘛去了。
因此，陳永樂也不慣著他們，
機會擺在你們眼前，是你們沒有珍惜，
現在想上車，晚了。
於是假模假樣的笑著點頭道：
“一定，一定，蔡兄就算不講，我也不會跟嘉禾客氣。”
蔡嵐怎麼會聽不出他的敷衍之詞，卻也無可奈何。
好在他是一個灑脫的性格，很快就收攏起心情，跟陳永樂拼起了酒。
隔天，
蔡嵐把陳永樂的話沒有任何隱瞞告知了嘉禾的三位老闆，就瀟灑的不再管此事。
他是走的瀟灑，卻留下鄒文槐等人臉色沉重。
梁峰率先打破沉浸，陰沉著說道：
“要我說何必繞這些無用的彎子，直接去找吳宇森，不是說這位讓他等半年嗎，我們直接投資，讓他現在就開拍，我不信他會捨得拒絕？”
何觀昌對著菸斗抽了一口，濃郁的煙霧瀰漫在臉上，他搖了搖頭，說了句不妥，
隨後解釋道：“我們要搞清楚，是先有阿樂投資了，我們嘉禾才想跟投，何況，新藝城難道沒想到這點嗎？！”
還有一點他沒說，那就是這麼做無疑是在打陳永樂的臉。
說到底，吳宇森不重要，重要的是陳永樂的行為。
他不下場，沒人會看好吳宇森。
現在人家投資了，你們要摘桃子，這不是擺明著要對著幹嗎。
“老何說的在理。”
鄒文槐領悟了何觀昌另一層意思，但卻不代表他會就此放棄，於是又在梁峰開口前，肯定道：
“老梁這個辦法也不能說不行，只不過....”
何觀昌和梁峰齊齊望向他，
鄒文槐扶了扶眼鏡框，笑了笑，說道：
“我們可以去找吳宇森，但不是為了這部戲片約，而是下一部戲。”
梁峰一怔，旋即面露喜色的讚歎道：“妙呀，這個辦法不錯，哪怕吳宇森撲街了，左右不過一部片約而已，至於投資多少，還不是我們說了算。
這件事交給我吧，由我去說，說起來吳宇森當初還是我引薦進來的，我相信他會給我這個面子。”
他是個急性子，說完就起身走了出去。
等他離開，鄒文槐這才把目光轉向何觀昌，淡然笑道：
“雖說我們這麼做沒損害到阿樂的利益，但還是要打個招呼比較好。老何，你跟他關係好，這事還要拜託你去了，哦對了，最好是叫上徐客。”
何觀昌自然是不會反對，只是苦笑道：“我相信阿樂不會計較這些，只是吳宇森那裡....哎，算了。”
他沒說，但鄒文槐卻明白。
說到底，吳宇森當初從嘉禾離開算是被迫的。
或者講，是他的理念得不到嘉禾的認同。
在這個喜劇片動作片大道獨行的年代，吳宇森則想拍一些其他題材。
後來嘉禾決定給他一個機會，拍攝他想要的槍戰片。
結果就是，在拍攝的過程中吳宇森為了圖方便，直接用了真槍實彈，這才導致一位演員中槍，那部電影也被封存。
就此雙方鬧的不歡而散，吳宇森也算是被“開除”出嘉禾的。
何觀昌的本意是找個中間人緩和一下關係，再談下部戲的片約。
但鄒文槐有自己的考究，嘉禾能想到的，新藝城難道就沒想到。
因此，他才沒阻止梁峰。
這件事，早出結果，早做其他打算。
說到底，此時的吳宇森他們還不放在眼裡，無非就是買個保險。
徐客才是他們極力想拉攏過來的物件，鄒文槐明面上是讓何觀昌去維繫陳永樂的關係，
實則，目標是對準徐客。
大概傳達的意思是說：你徐客想支援老朋友，新藝城金公主不給面子，我們嘉禾卻願意給徐導面子。
.......
“阿森呀，你還記得當年我們是怎麼認識的吧？在一家影院門口，那時你站在門口的宣傳海報下，我走上前問你呀，靚仔，怎麼不進去看電影？
你還記得你當時怎麼回我的？你講，這部電影拍的不行。
哈哈哈，我開心的很，因為我也覺得拍的不行。
從那時就發現你的不同，你跟所有人都不同，你的眼睛裡是有光的......”
吳宇森怎麼也沒想到，就在自己撲街的時候遇到貴人，有可能即將要會迎來人生的第二春。
更讓他沒想到的是，電影還沒開拍就已經提前享受到成名後的待遇。
多少年了？
他已經有些記不太清像上次這般被人讚譽追捧是多少年前的事，
是八年前，還是十年前？
準確的講應該是那年他指導的《發錢寒》以500萬港幣的票房成績獲得年度票房亞軍的時刻。
那一夜過去，他徹底享譽香江，從此門庭若市。
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被“拋棄”了，
從原來那個被業內看好的，走到哪裡被人尊敬的商業大導演，到後來無人問津，誰都想踩一腳的撲街導演。
耳邊聽著自己的老東家講述著過往，吳宇森從回憶中剝離出來，又恍然回想起去年他從彎彎回到香江的境遇。
真是不堪回首呀。
去年這個時候他就跟喪家犬一樣，四處求告無門，一度心灰意冷的想著是否要退圈。
要不是老朋友一直在背後支援，吳宇森都不知自己能不能挺過來。
連背後的大老闆都不願意支援，哪怕看在徐客的面子上也不願意，這種強烈的落差感，差點讓吳宇森崩潰。
就差直接說明，他吳宇森是個沒用的廢物。
直到老朋友把他領到那位年輕人面前，
那時的場景，到現在吳宇森都歷歷在目。
那個年輕人從頭到尾都是掛著淺淺的笑容，說話時和顏悅色，好似春風拂過，讓人不自禁的感到...寧靜。
所有的不安與窘迫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他聽完老朋友的介紹，翻看了一遍劇本，又跟自己交流了幾句，言語之中沒有任何輕視，
有的只是平等的溝通，
哪怕指出自己劇本的缺點，都不會讓人感到反感。
在這一刻，吳宇森感受到久違的...尊重。
他想，哪怕不成，他也不會埋怨什麼。
至少人家不會像之前那些人那般，用高高在上的姿態把自己的作品貶的一文不值。
也許，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取得如此傳奇的成就吧。
“....阿森，阿森....”
梁峰見吳宇森精神有些恍惚，心生不滿，卻還是強壓著情緒，關心的問道：
“阿森，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抱歉，梁生，這幾天忙著改劇本沒睡好。”
吳宇森頓了下，回過神來的他，順著老東家的話，摘下眼鏡，揉了揉乾澀的眼睛，露出疲倦之色。
梁峰皺著眉，故作不悅：“說什麼話呢，我們之間講這些客套話做什麼，還有，別梁生梁生的了，叫的生分，我還是喜歡聽你在嘉禾的時候喊我峰哥。”
吳宇森戴上眼鏡，拿起邊上的熱水瓶，給梁峰杯子裡添著熱水，同時說道：
“梁生別拿我打趣了，之前在嘉禾年少輕狂，沒大沒小的不懂規矩，如今想來，也多虧你和昌叔不計較啊。”
“阿森，你真的變了很多。”
梁峰詫異的看著吳宇森，這還是自己認識的那個恣意放骸的吳宇森嗎？
吳宇森苦笑了聲，抬手示意喝茶。
梁峰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微微頷首，喝了口茶，又道：
“哦對了，你剛才講，在改劇本，是現在阿樂投資的那部嗎？”
吳宇森心中一緊，
梁峰見狀，不等他作答，擺擺手笑道：
“你別誤會，我不是跟那些人一樣打這個劇本的主意，純粹是好奇的緊，如果不方便講的話就算了。”
吳宇森沉默了下，歉意道：“抱歉梁生。”
梁峰眼底閃過一絲不快，旋即哈哈笑道：
“說什麼呢阿森，是我孟浪了，不懂規矩。”
他表現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轉而笑道：
“不過今天我過來找你，確實也跟你的劇本有關，但不是你現在寫的這部。”
吳宇森眯著眼睛想了想，隨後就明白了梁峰找自己的用意，心中有了答案的他，面色上卻故作疑惑道：
“我沒太懂梁生意思？”
梁峰拿起桌上的煙盒，從裡面拿出一顆遞給吳宇森，
吳宇森接過香菸，主動遞上火，
煙霧瀰漫在兩人跟前，梁峰淡淡的聲音響起，
“說起來這事也怪下面人不懂事，我也是前幾日才知，去年阿森你去嘉禾找過我，只不過剛巧那時我不在嘉禾，要是沒猜錯的話，你當時應該是拿著這個劇本吧。”
吳宇森沒有接話，用沉默來回答。
梁峰嘆息道：“哎，我知現在講這些阿森你肯定覺得我在講假話，我也不解釋，畢竟當時確實是嘉禾怠慢了你，無論我說什麼，這些都是事實。”
“今日我過來，不為別的，就想替嘉禾給你一個交代。
這部戲有阿樂投資，我們嘉禾就不湊上去，免得讓你為難。作為補償，無論你這部戲成績如何，你的下部戲我們嘉禾定下了。”
“你阿森想要拍什麼題材儘管拍，我可以作保，要是阿森你還不信，我們今日就可以把合同簽下來....”
他說的坦坦蕩蕩，好似真是如此，
但吳宇森表現的無悲無喜，
心中不禁自我嘲諷起來。
如果是放在五年前，梁峰講這話，他就算不信，心裡也會感到安慰不少。
甚至可能會自我安慰，畢竟人家那麼大的老闆，親自過來講和，並且還許諾這麼大的好處。
但經歷這幾年的低谷期，看透了一些人心，
同時也自我審視了一番。
有時候，別太把自己當回事。
今日，他得貴人相助，昔日那些看不起自己，貶低自己的人一個個都找上門。
他們的目的是什麼，吳宇森心裡一清二楚。
梁峰不是第一個找上門，也不是第一個說這種話。
遠的不講，金公主的雷覺昆比梁峰更有誠意，直接拿出一百萬現金擺在他眼前，作為他在彎彎三年“辛苦”的補償。
合同上甚至寫明下部戲的投資不會低於八百萬。
但吳宇森不為所動，亦或者講，他很清楚自己能得如此待遇的來源是什麼。
說白了，沒有那位的下場，沒有那位的看好，他在這些人眼裡連屁都不是。
什麼看好自己，不過是哄人的鬼話。
正所謂清楚，吳宇森才憋著一口氣，拒絕了所有邀請，
不是為證明他背靠大樹有多了不起，
而是想告訴所有人，他失去的東西，他要靠自己拿回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