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朱慈烺為撤退而忙碌的時候,田唯嘉亦沒有閒著。

他策馬衝出城門,一路向西疾馳,直到確認沒有追兵,才放緩速度,向田景文說起潛逃的原因:

首先,他在叩城時受到生命威脅,感覺東宮太子並不好糊弄,繼續留在城內,可能有生命危險;

其次,朱慈烺招降匪首的舉動,讓他徹底失望了。

順賊都是十惡不赦之徒,搞“均田免糧”和“追贓助餉”,就是明證。太子居然同情這種惡棍,難道他也想向士紳開刀嗎?

結合趙大勇、陳富貴等侍衛都是順賊出身,在他心裡,朱慈烺儼然已成為賊寇頭子,望不似人君。

而清廷承認之前的功名,尊重讀書人的利益,相比起來,順眼太多了。

敏銳的政治嗅覺,讓田唯嘉決定和朱慈烺正式決裂。

然而,逃出饒陽之後,他又開始有點後悔。

北岐河村距離饒陽城太近,萬一太子氣不過,直接帶兵去村裡問罪,田家的損失就太大了。即便自己跑回去坐鎮,也沒有信心守住。

進京向洪承疇求援固然穩妥,可往返近千里,至少需要十天時間,變數太多。

田唯嘉思來想去,最終決定放棄北上,西行前往距離更近的保定。一路緊趕慢趕,終於在黃昏時分,趕到第一站祁州城。

他帶著多爾袞頒發的委任狀,就是正兒八經的刑部左侍郎,受到“半個牛錄章京”阿克善的禮遇。

得知大明太子的蹤跡,阿克善大吃一驚,馬上探聽詳情:“你的意思是說,偽明太子就在饒陽,身邊只有幾十個流寇護衛?”

“是的,阿克善將軍,”田唯嘉深深一鞠,恭敬而不失禮貌,“不過,饒陽的老百姓都擁護他,或許能招募到不少壯丁。”

“壯丁算個屁,”阿克善對沒上過戰場的雛兒不屑一顧,“還有嗎?”

“還有……縣獄大牢裡還有三四十個順賊,或許也會效忠於他。”

田唯嘉非常謹慎,把程虎等囚犯也算了進去,最後得出一個數字:一百多個職業軍人,兩三百個壯丁鄉勇。

這就是大明太子的全部實力,不可能更多了。

聽到對手這麼弱,阿克善不禁露出狂熱的神色。

這可是偽明太子啊,一條不可多得的大魚。若能將之擒獲,至少能換回兩三個前程。

他掰著手指算了算,幹這一票,足以讓他拿到甲喇章京的地位。

至於一百多護衛和兩三百鄉勇,阿克善根本沒放在眼裡。和八旗勇士相比,這點尼堪(漢人)算個屁呀。

田唯嘉擔心老巢遭到報復,當然希望阿克善盡快帶兵前往饒陽,能不能抓到太子另說,起碼村子保住了。

於是,他在一旁拼命煽風點火。

一會說,朱慈烺已宣召吳三桂護駕;一會說,朱慈烺即將逃往江南。

阿克善是滿洲八旗的中層軍官,很清楚友軍的部署和動向。

剛剛打完慶都之戰,參戰的阿濟格、吳三桂諸部正在保定一帶休整。

另外,孟喬芳、金玉和等大將率領數萬漢軍,正沿官道向順德府、廣平府及河南北部推進。

總的來說,除了留守京畿的部隊,清軍的機動兵力大多集中在北直隸西南,即太行山一線。

至於東面,一支偏師攻佔天津之後,就沒能力繼續往南走了。

所以,如果朱慈烺立即逃往德州,再沿大運河南下,是遇不到八旗正規軍的。當然,沿途不少城池已向清廷投降,或許會出兵截擊。

田唯嘉聽完更加憂慮,急道:“偽明太子的威望很高,那些三心二意的傢伙,恐怕不敢出戰呀。請將軍派一隊精兵,護送咱們星夜前往保定,求見武英郡王殿下。”

阿克善隸屬正藍旗,他的主子豪格因皇位之爭,和兩白旗那幫人很不對付。

聽到阿濟格的王號,阿克善心中不禁咯噔了一下,腦子也快速轉了起來。

因鑲白旗都統何洛會栽贓陷害,豪格前陣子被削了爵位,連帶正藍旗也倒了黴。入關後的數場大戰,正藍旗各牛錄都幹著又苦又累的差事,人沒少死,功勞卻沒有撈到多少。

大家都知道,何洛會、阿濟格都是多爾袞的狗腿子,心裡恨著呢。

若再讓兩白旗將領擒獲朱慈烺,豪格還有可能復起嗎?正藍旗還有地方站嗎?

想到這裡,阿克善不禁熱血沸騰。

他當然不敢阻止訊息傳遞,可提前把功勞搶到手的膽子,他還是有的。為了幫自己的主子立下足以翻身的功勳,他決定主動出擊,接下這個活。

阿克善假裝漫不經心道:“何須那麼麻煩,田大人帶路,我們連夜趕往饒陽,一舉擒獲就是了。”

聽到對方如此自信,田唯嘉震驚之餘,又欣喜萬分。

他搞不清楚八旗之間的紛爭,想著不管誰擒獲朱慈烺,自己的功勞都跑不了,便欣然表示同意。

當他在校場看到甲冑齊備的勇士,他終於明白阿克善為何如此託大,僅憑半個牛錄,就敢發兵去抓朱慈烺。

全是正兒八經的滿洲八旗啊,一個個體格健壯,看起來就像野人,渾身散發出野獸的氣息。

在那些野人身上,全是明晃晃的盔甲,胯下,全是高頭駿馬。

朱慈烺?

別說正面迎戰,他都不敢正視阿克善的眼睛。

不過穩妥起見,田唯嘉還是小心翼翼地問道:“阿克善將軍,咱們要不繞道北岐河村,叫上咱們村的鄉勇幫忙?”

阿克善哈哈大笑,露出了輕蔑的眼神:“笑話,半個牛錄還少嗎?我們追著明軍砍的時候,可不管對面是幾千人,還是幾萬人。饒陽區區百來個流寇,派十個滿洲勇士過去,就綽綽有餘了。現在翻了十幾倍,你還擔心什麼?難道,你敢懷疑八旗兵的實力嗎,嗯?”

田唯嘉連忙致歉:“不敢,不敢。英武郡王殿下那邊,咱們是不是通知一下……”

阿克善道:“這個不用擔心,我已派使者連夜北上,明天午後就到保定。你只管帶路便是,其他不用管。”

田唯嘉哪裡還敢多問,跟著挑起火把的半個牛錄,連夜殺往饒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