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朱慈烺吩咐所有人低調行事,可紙終究包不住火,隨著士兵們敲開富戶的大門徵集牲畜,太子即將撤退的訊息,很快在大街小巷傳開。

午後,畢長喜牽著二十幾頭驢回到縣衙。數量少就罷了,還都是老弱病殘,快可以宰來做驢肉火燒的貨色。

聽著滿院子的老驢在叫,朱慈烺啼笑皆非。

因為驢的體型比較小,負重能力比騾子或者挽馬差很遠,一般用來拉磨、拉小車,或者供小腳女人代步。

騎乘打仗就不要想了,一個壯漢光體重就能壓垮一頭驢,更別提壯漢手上還有兵器,身上還有盔甲。

畢長喜無奈地回稟,偽縣令上個月剛剛搜刮過一次,健壯的騾馬都被牽往京城,支援一片石之戰去了。

當然,後來順軍戰敗,那些騾馬又落到清軍手裡,這是後話。

富戶們跪在地上指天發誓,發誓絕對沒有將騾馬藏起來,否則不得好死。為了自證清白,富戶們還捐輸了不少銀子,幾兩至幾十兩不等。

士兵們也在各家的馬廄裡搜過,除了小毛驢,確實沒有其他大型牲畜。

朱慈烺接過一千多兩“捐輸”,不得不承認“騾馬化計劃”失敗。

牲畜這玩意不像銀子,不太好藏,馬廄裡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

而且牲畜也不太值錢,一頭騾子就值幾兩、一匹挽馬值十幾兩,富戶們若真的有,沒必要拿銀子來抵。

村莊裡或者還有一些騾子或者耕牛,不過時間太緊,沒時間下鄉去牽了。

缺少牲畜,令朱慈烺憂心忡忡。

戰馬每天要吃十五斤乾草,三十匹馬就是五百斤,五天就是兩千多斤。再加上驢自己也要吃草,還有七十多個人的乾糧、軍帳、武器、盾牌,盔甲……

算下來,輜重總量得有好幾噸,平均每個士兵幾十斤。

而饒陽城外的滹沱河是北流河,直通天津,沒法藉助船隻運送輜重。

如果不得不讓士兵背一部分輜重,五天趕到德州的計劃就難以完成。而時間拖得越久,需要帶的輜重就越多,速度就越慢。

這是一場水多加面,面多加水的遊戲,最後行軍時間可能要拖到六七天。

不過,更讓他頭疼的事還在後頭。

十幾個耆老聽到東宮撤退的訊息,一起來到衙門打聽情況。確認訊息屬實後,他們齊齊伏在朱慈烺面前嚎啕大哭。

“殿下,您走了,大家可怎麼辦呀。”

“殿下,饒陽城牆高城深,城內還有近千壯丁健婦,未必不能堅守。韃子打不下來,興許就退回遼東了。”

“殿下……”

朱慈烺看著眼前一眾老人,心中五味雜陳,不知該怎麼寬慰好。

十餘年來,清軍曾五次入關劫掠,攻破城池百餘座,殺死或擄走大明臣民以百萬計。死在清軍屠刀下的百姓,更是不計其數。

清軍的殘暴,老百姓很清楚,饒陽城落入異族的屠刀之下,結局註定悲慘。

朱慈烺也很想留下來守護這些百姓,但他知道,這是行不通的。

清軍披甲精銳近十萬,還有源源不斷的後備部隊,正從遼東趕來。

饒陽暫時風平浪靜,只因清軍被順軍所吸引,機動部隊部署在太行山一線罷了。

若多爾袞得知大明太子的行蹤,必派一支重兵來圍攻,別說千餘壯丁和健婦,就算再翻上一百倍,饒陽城恐怕也守不了幾天。

撤退是不可避免的,唯有下江南重建一支勁旅,才有抵擋清軍兵鋒的可能,未來才有機會打回來。

只是……

畢竟棄土逃亡,朱慈烺沒有那麼厚的臉皮,用冠冕堂皇的藉口為自己辯護。

方以智接過這個尷尬,對眾耆老安撫了一番,承諾朝廷不久便會重返北直隸。

這個承諾虛無縹緲,耆老們哪裡肯相信,一邊磕得滿頭血,一邊苦苦哀求,真是聽者傷心聞者落淚。

直到確認撤退計劃無法改變,才失魂落魄地告辭。

“慢,”朱慈烺終於忍不住內心的煎熬,叫住了眾耆老,“若你們信得過本宮,可以把子侄送來,跟本宮一起走。”

“殿下……”

方以智轉過頭,向朱慈烺連連眨眼,暗示這個決定並不好。

人越多,需要帶的輜重越多,在牲畜數量不變的情況下,行軍速度就越慢,這是顯而易見的事。

那些耆老肯定不會只把親侄子叫來,回坊間一說,或許半個城的壯丁都會跟著太子一起走。

帶著幾百個沒受過訓練的壯丁,可能十天都走不到德州。

饒陽如此,後面的武強、武邑、故城諸縣,又該怎麼辦?若老百姓追隨,要不要接納?

屆時,本應輕快的急行軍,就會變得無比拖沓。就如劉皇叔敗走新野那般,被清軍的騎兵部隊攆上。

朱慈烺亦知道這個道理,也知道壯丁越多,負累越大。

但他覺得,不應該讓這座忠於大明的城池陷入絕望。如果什麼都不做,和李跑跑又有什麼區別呢?

至少,給這些老百姓留下一個盼頭。

朱慈烺嘆了口氣,向耆老們繼續道:“把你們的子侄叫來吧,但每戶只限一人。本宮保證,他日王師北返,一定把他們帶回家鄉,帶回饒陽。”

耆老們大喜過望,千恩萬謝地叩首,然後急匆匆趕回裡坊傳達訊息。

就這樣,幾十人的逃亡,帶上了戰略轉移的色彩。

各家各戶都在緊急商量,分析留下來和追隨太子之間,到底哪一樣更危險。

黃昏時分,大量年輕人從各里各坊匯聚到縣衙,每個年輕人後面,都跟著一個依依不捨的老孃或老父親。

朱慈烺看到,新兵們的臉上有忐忑,有彷徨,還有即將追隨太子打天下的憧憬。

數量方面,比方以智的預估少一些,大約三百多人,基本都是各家各戶的小兒子,或者未成家的庶子。

耆老們滿懷不捨,將子侄們交到太子手中。

還說,若清軍屠城,這些年輕人就是饒陽城僅剩的血脈。天兵一定要打回來,為各家各戶重續香火。

這份囑託飽含三百多戶人家的期待,朱慈烺沒法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