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位朱標的大事塵埃落定,朱元璋與馬皇后相視一望,眼中滿是欣慰,不約而同地輕輕一笑,彷彿同時卸下了一副沉重的擔子,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關於後續諸多事宜,朱元璋早就在私下與馬皇后細緻地謀劃安排妥當,如今萬事俱備,只待朱標點頭應允。

別家的皇室,為了皇位傳承,父子兄弟間常常爭得你死我活誰都想要!

可到了老朱家,情形卻截然不同,一家人齊刷刷的竟是擔心,朱標不願承接這皇位。

畢竟,朱元璋登基至今不過短短十多年,正值春秋鼎盛,遠未到垂垂老矣、老眼昏花之時。

朱標若是不接,也不是沒有藉口。

···

隨後,馬皇后將關切的目光落在朱樉身上。

她輕柔地拉過朱樉的手,眼中滿是慈愛與希冀,緩聲說道:“老二啊,等你大哥順利登基,那時候差不多天氣也轉暖一些,你爹打算陪娘好好去瞧瞧咱這大明的錦繡河山。你呀,也陪娘一道去吧?如何?!”

若朱標能順利登基,朱元璋夫婦二人心中便只剩朱樉這一件憂心之事。

而這趟巡遊,看似是退位後的暢遊天下,實則是二老更希望藉此讓朱樉舒緩心情,解開他心中長久以來的心結。

朱樉聽聞馬皇后的話,先是一愣,隨即苦笑起來,望著孃親說道:“娘,能不能不去呀?兒子如今實在是懶得折騰了。這些年的事做下來,孩兒真累了,身心俱疲,實在不想再奔波。”

“您就讓我老老實實的呆在我府上如何?”

未等朱元璋和馬皇后開口相勸,朱標和朱棡二人對視一眼,瞬間明白了馬皇后的良苦用心。

他們眼中閃爍著驚喜與笑意,連忙你一言我一語地勸起朱樉來。

朱標率先說道:“老二,陪娘去遊玩這麼好的事,你還不願意?別忘了,到時候我就是新皇。信不信,孤在登基大典上,下的第一道旨意,就是命你陪娘出遊?”

語氣雖是半開玩笑,但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威脅。

朱棡也在一旁幫腔:“二哥,你也清楚,這旨意一下,大哥的威嚴在眾朝臣眼中可就會受些影響。你要是執意不去,大哥可就真要淪為笑柄了,這事兒說不定還會被史官記在史書上呢!你為大哥盡心盡力這麼久,眼看到了這關鍵時候,總不至於眼睜睜看著大哥落得這般境地吧?”

···

···

這兄弟倆你一句我一句,言語中看似是威脅,實則卻飽含著威脅。

赤裸裸的威脅,沒有一點利誘。

朱樉聽著,不禁目瞪口呆,沒想到自己的兩個好兄弟竟會用這般方式“逼迫”自己。

而此時,朱元璋和馬皇后也不著急勸了,只是面帶笑意,饒有興致地看著這兄弟三人,眼底滿是戲謔,彷彿在欣賞一場有趣的戲碼。

片刻後,馬皇后輕輕掩面,佯裝自怨自艾地說道:“罷了罷了,老大,既然老二這般嫌棄我這個當孃的,那就算了吧。”

“終究是娘我做得不夠好,才讓老二這般不情願陪我。”

朱樉無奈地看著自己的孃親,滿心都是無奈。

他深知孃親的心思,也明白兄弟們的好意。無奈之下,只得再次拉過馬皇后的手,趕忙承諾道:“娘,娘,您可千萬別這麼說!我去還不成麼?!您可千萬別這樣說了,搞得我好像什麼不孝之人。”

一語落下,馬皇后瞬間展顏歡笑,如同春日暖陽般燦爛。

一旁的朱元璋、朱標和朱棡,也都笑眯眯地看著朱樉,眼神中滿是歡喜與欣慰。

馬皇后欣喜地說道:“那老二,咱娘倆可就說好了!娘也不是非要逼你,你自己想清楚就好。”

朱樉又苦笑了一聲,看著馬皇后認真地說道:“娘,說好了。”

“兒子知道您是為了我好,兒子都明白,肯定聽您的,一定去!”

此時的朱樉,心中雖仍有些許無奈,但更多的是感受到家人之間,尤其是皇家裡那濃濃的關愛與溫暖。

可為何,自己心中卻鬆了一口氣,還有隱約的陰霾夾雜著。

···

朱樉從皇宮離開,一改笑意,露出了自己的本色。

孤寂,麻木···

應天城的街道倆側充滿了年夜的歡喜,可他卻無心欣賞。

馬蹄聲在石板路上回蕩,彷彿敲打著他的心。

很快,他來到城門前,城門守衛見是吳王,不敢怠慢絲毫,趕忙恭敬地開啟城門。

出了城,寒風撲面而來,朱樉裹緊了身上的披風,直奔那瑛兒的陵寢而去。

陵寢坐落於一片寧靜的山林之中,四周松柏環繞,寂靜而安寧。朱樉下馬,手中緊緊握著一壺酒和一盒從皇宮帶出的菜餚,緩緩走向陵寢。

來到陵寢前,朱樉輕輕放下手中之物,緩緩蹲下身子,目光溫柔地凝視著墓碑,彷彿瑛兒就站在他面前。“瑛兒,我來看你了。”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在這寂靜的山林裡格外清晰。

朱樉開啟酒壺,將酒緩緩灑在地上,酒香瞬間瀰漫開來。“這是皇宮裡的酒,你最愛喝的,今天咱們再一起嚐嚐。”說著,他又開啟食盒,將裡面精緻的菜餚一一擺出,“這些菜,都是年夜飯上的,你生前總唸叨著宮裡的菜,今日也讓你嚐嚐。”

朱樉就這麼靜靜地坐在陵寢前,開始絮絮叨叨地說起話來。“瑛兒,今天皇宮裡可熱鬧了,一家人都聚齊了。父皇決定把皇位傳給大哥,大家都很高興。”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落寞,“只是,這麼熱鬧的場景,卻唯獨少了你。”

“娘打算等大哥登基後,和父皇出去巡遊,還想讓我一起去。你知道的,我本不想去,可他們都勸我,我實在拗不過。”

朱樉的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奈,“我知道他們是為我好,可沒有你在身邊,去哪兒對我來說又有什麼區別呢?”

風輕輕吹過,吹動著朱樉的髮絲,他彷彿感覺到瑛兒在回應他。

“瑛兒,我已經卸下了錦衣衛指揮使一職,還交了兵權。我這樣子,也難再去為大明徵戰了。瑛兒,孤安全了,但,好像突然覺得離你愈近了些~”

不知過了多久,朱樉緩緩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目光依舊不捨地停留在墓碑上。“瑛兒,我該回去了,下次再來看你。”

他輕聲說道,聲音裡滿是眷戀。

朱樉帶著幾分微醺,慢慢上馬回城。一路上,他的思緒依舊沉浸在與瑛兒的回憶中。

···

朱樉騎著馬,緩緩回到了吳王府。

王府門前的燈籠在寒風中輕輕搖曳,投下斑駁的光影。他剛一踏進府內,就見自己的貼身太監餘忠一路小跑著過來,神色恭敬地對朱樉說道:“殿下,安慶公主正在您院落前等候呢。”

朱樉聽聞,眼裡不禁閃過一絲異色。

上次與安慶公主發生的事情,此刻如同一幅清晰的畫卷,在他腦海中徐徐展開。那晚安慶刺心的話語,可是忘不了,再者,歐陽倫已經被斬殺。

按常理來說,不來往才是安慶應該的。

哦對了,安慶恢復公主,也是這次朝會上的事情,朱元璋消了火氣,朱樉的不追究,以及安慶後來,很是乖巧。

朱樉微微點頭,應了一聲“嗯”,隨後又問道:“她來了多久了?可有何事?”

餘忠趕忙回答道:“殿下,來了不到一刻鐘。奴婢想著讓公主去廳堂等候您,可公主她,執意要在這兒等您回來,奴婢怎麼勸都沒用。”

“至於什麼事,倒是不清楚!”

朱樉神色不明,目光望向遠處自己院落的方向,語氣平淡地說道:

“下去吧。”

很快,朱樉邁著沉穩的步伐來到了院落前。

只見安慶公主身著一襲素色長裙,頭髮整齊地束起,如今正恭恭敬敬地等候在院落前。

與幾月前那副潑辣陰鷙的模樣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聽到腳步聲,安慶公主驚喜地轉過頭,看清來人後,臉上瞬間綻放出笑容,脆生生地叫了一聲:“二哥,您回來了!”

朱樉眼底神色複雜地看著安慶,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問道:“你怎麼來了?”

“這裡,你不該來。”

安慶聽到這話,面上原本洋溢的喜色瞬間呆滯了片刻,隨後像是意識到了什麼,趕忙收斂了笑容,低下頭,緩緩跪在朱樉身前,聲音帶著幾分愧疚與懇切道:

“二哥,上次的事,是妹妹我不對!我不該那麼衝動,做出那些錯事,還請二哥能原諒小妹可好?”

見朱樉沒有立刻開口,安慶趕忙伸手拉過一旁的食盒,自顧自地開啟,裡面是一碗尚且還隱約冒著些許熱氣的湯藥。

她小心翼翼地捧著這碗湯藥,抬起頭,滿眼期待地對朱樉說道:“二哥,這是我讓下邊人四處蒐羅的藥材,按照宮裡太醫給的方子熬的湯藥,是專門給您補身體的。”

“二哥,您後來多次受傷,身體大不如前,這藥您一定要喝。這是妹妹親手熬的,沒經過別人的手!”

說著,她的眼眶微微泛紅,聲音也有些哽咽:“二哥,你就原諒妹妹我好嗎?我真的知道錯了~這段時間,我日夜反思,心裡滿是愧疚,您不原諒我,我實在是寢食難安。”

朱樉看著自己這個妹妹,目光中滿是感慨複雜。

良久微風拂過,右臂刺骨的疼痛,驚醒了朱樉,那一瞬間,月光照耀在朱樉額頭上,隱約有汗珠流下。

朱樉這才輕輕嘆了口氣,開口說道:“好了,一家人,說什麼原諒不原諒的。起來吧,先進屋,外邊冷。”

說著,他上前一步,輕輕扶起安慶公主,眼中的複雜,已經偽裝成安慶熟悉的那副寵溺。

朱樉同安慶前後腳進入了屋內。

屋內燭火搖曳,暖意融融,卻驅散不了朱樉心中那一絲難以言說的複雜情緒。

安慶一進屋,便忙不迭地找了個位置坐下,眼神始終緊緊盯著朱樉,似是生怕他下一秒就會消失。

“二哥,”

安慶率先打破沉默,聲音帶著幾分小心翼翼,“您知道嗎,自上次那事之後,我清醒後,每日都在懊悔。我回想起自己的任性和不懂事,給二哥你添了太多麻煩,我真的···真的是悔不當初。”

她微微咬著嘴唇,眼中滿是自責。

朱樉靜靜地坐在那裡,看著安慶,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心裡明白,安慶自幼在宮中嬌生慣養,性格難免有些乖張,但這次如此誠懇的道歉,倒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安慶見朱樉沒有回應,繼續說道:“二哥,您為了大明,為了我們這些弟弟妹妹,做的那麼多事情,我卻為了一心懷不軌之人,傷害你。”

“我···我真不是個好妹妹。”

“可,二哥,我們本來是宮裡最要好的一對兄妹,我也不知怎麼會成了這樣···”

她的聲音漸漸低沉,頭也愈發低了下去。

朱樉終於輕輕嘆了口氣,說道:“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人都會犯錯,改了就好。”

安慶聽聞,眼中閃過一絲驚喜,連忙說道:“二哥,我就知道二哥最好了!”

“對了二哥,這湯藥你還得喝哦,以後我每天都會親自給您熬一碗湯藥,就像今天這樣,您一定要按時喝。”

“這對你身體好的!不然看著二哥你身體那麼差,我心底裡也不好受!”

說著,她指了指桌上那碗湯藥。

朱樉默默的看著那碗湯藥,心中五味雜陳。

雖然明白,這湯藥裡蘊含著安慶的歉意,可不知為何,朱樉他總覺得這一切似乎有些過於突然。

但看著安慶那殷切的眼神,他終究還是無奈地端起碗,緩緩飲下了那碗湯藥。苦澀的味道在口中散開,卻面不改色,沒有一點波瀾

安慶見朱樉喝下湯藥,臉上露出一抹別樣的笑容。那笑容一閃而過,快得讓人難以捕捉。

···

“二哥,我先回去了,明日我還會再來給您送藥哦。”

“二哥,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