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德高望眾的達蘭花老太太去世了。在赤嶺市騰格里縣,楊家雖不是大戶卻是名門,一時間親戚朋友來楊家給達蘭花老太太弔唁的人縷縷行行還真不少。

騰格里縣地處赤嶺市偏東北方向的小騰格裡沙漠中,奔騰的西遼河從境內穿過道道沙山朝著東海的方向揚長而去。大漠中有高樓廣廈和寬馬路的鎮子叫王爺府,是騰格里縣政府的所在地。

夏末秋初時節,大漠還被濃綠色覆蓋著。幾隻大漠鷹在蔚藍的天空中盤旋著,大概在尋覓那些神出鬼沒的兔子、鼴鼠。

達蘭花老人的葬禮就在王爺府鎮北郊一片緊挨著沙丘的墓地西側舉行。來參加葬禮的有上百人,大車小輛的還真不少。參加葬禮的人三教九流都有,工農兵學商樣樣俱全,其中較多的是楊哈斯生意上的哥們兒,還有就是楊家的親親故故和達蘭花娘家的一些晚輩。楊哈斯在母親的墓前長跪不起,哭得鼻涕大長,他一肚子的話都想倒給墓中這位不是親孃卻勝過生母的女人。楊石頭和娜仁高娃拉了他幾次也沒拉起來,索性也就陪跪在一邊讓楊哈斯哭個夠。

正在這時,騰格里縣政府辦公室主任景峰匆忙趕來彎下腰說:“楊部長、楊總,縣政府王副縣長和M國興凱投資公司的蘇總在赤嶺機場剛下飛機,聽說老太太仙逝就匆匆趕來弔唁,馬上就到。”楊哈斯先是一個愣怔,然後哭喪著臉和楊石頭不情願地站起了身子。

說話間兩輛三菱車一前一後來到了墓地。王富國副縣長最先從車裡鑽出來,快步來到楊哈斯跟前,握住他的手急促地說:“剛剛知道老太太駕鶴西去,大家都很悲痛,都節哀吧!”王副縣長四十幾歲的年紀,中等身材,圓盤大臉,肚子微微隆起,一身藏青色西服,白色的襯衫沒扎領帶。他拉著楊哈斯的手沒有鬆開又一轉身說:“楊總、楊部長,你們看誰到了,我還說這老太太有福氣呢,想不到的人都來參加她的葬禮來了。”

人們隨著王副縣長的目光看去。第二輛三菱車副駕駛的位子上先下來一位高個頭兒身材魁偉、白頭髮藍眼睛高鼻樑的外國男人。他快步走到車後,一手拉開車門,一手在車門頂部遮擋著。車內緩緩地走下一位身著黑色裙褲黑色上衣梳著披肩發戴著墨鏡、面板白晰身材高挑兒的女人,她目不斜視,腳步似是很沉重,在王副縣長車上下來的吳秘書引領下徑直走到墓前。那個魁偉的外國男人,一堵牆似的緊跟在她的後邊,一雙機警的藍眼睛向周圍轉動著。

這女人來到墓前並不搭話,只是雙膝跪倒在地連磕了三個頭後才站起身,一手將墨鏡摘掉說:“兩位哥哥,我是你們的妹子蘇美婭呀,我本想先不告訴家裡,想回到家給阿爸阿媽一個驚喜,哪想到阿爸阿媽都成了隔世之人。”說著話,蘇美婭眼角淚珠滾落下來,她忙從手包裡取出紙巾輕輕擦拭著。楊哈斯又驚又喜一拍大腿說:“這咋說的,真沒想到。老太太去世前還囑咐我把你找回來,我還尋思著等把老太太傳送了,和石頭大哥合計著出去找你呢。”

王副縣長說:“蘇總是M國興凱投資公司駐中國的全權代表,這次回國是專程來咱們騰格里縣考察建廠投資的!我這次去北京專程請了過來。”人群裡一陣驚訝,一片唏噓聲。

楊哈斯眼含著熱淚向眾人鞠了一躬說:“我90多歲的老母親今兒個出殯,各位親朋好友都來了,俗話說老喪也是喜喪,我在雲龍大酒店安排幾桌薄酒素菜,算我們哥們兒對大家的答謝!”王富國副縣長立即接過話說:“不,你們的家事也是國事,老楊部長就不用說了,楊總經理是赤嶺市的政協委員、全遼西省的優秀企業家,尤其是蘇總為了繁榮咱騰格里縣的經濟不遠萬里從國外回來,老太太的喪事就算是咱們縣政府操辦的。景峰主任,這事你去辦。”政府辦公室主任景峰說了句:“哎,我這就去雲龍大酒店。”

“且慢。”蘇美婭說話聲音不高卻極具震撼力,“王縣長的心意我們領了,但老母親的喪事怎麼說也是個人家的事,在M國,就是總統吃飯也要自已掏腰包的。哈斯哥哥剛才說他安排,我說句話,阿爸阿媽生我養我,我長大求學去國外創業,沒有盡孝,別說阿爸阿媽病床前端屎端尿,就是一盆洗腳水一碗飯也沒端過,今天我回來了,正趕上我阿媽的葬禮,這是長生天還給蘇美婭留一次盡孝的機會,各位領導各位鄉親,我感謝你們參加我阿媽的葬禮,今天中午哈斯哥哥安排的酒宴算我蘇美婭對大家的答謝和我沒能盡孝的一點兒補償!我蘇美婭向你們施禮了。”說著蘇美婭向著人群深深鞠了一躬,人群中又是一陣騷動。一些人目瞪口呆,一些人踮起腳朝前觀看,一些人竊竊私語。

蘇美婭抬起身子回頭對身後的外國男人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說:“傑克,所有的賬單都由你去結,不必再請示我。”叫傑克的外國人低頭說:“好的,主人。”楊石頭、楊哈斯似乎都沒有什麼話好說,王富國副縣長朝著眾人說:“蘇總說的有道理,走吧,大家都上雲龍大酒店吧!”大車小輛車水馬龍般向王爺府鎮內開去。

達蘭花老人的喪事一直辦了七天,三天圓墳七天燒頭七這些活動蘇美婭都參加了。燒三天時,出外開會辦案子的楊紅鷹和楊阿爾斯楞終於趕回來了。兩個人跪在奶奶的墳前,燒了些冥錢,說了些因公在外奶奶病重沒趕回家讓奶奶諒解的話。蘇美婭站在他們身後說:“你們哪,都忘了奶奶怎麼疼你們了,再大的事還能比奶奶去世事大?”楊紅鷹和蘇美婭年齡相仿,小時候也只是見過幾次,並沒有太多的來往,所以不太在意蘇美婭說什麼。

蘇美婭被縣政府安排在雲龍大酒店一樓唯一的極其豪華的總統套間中。王富國副縣長說:“這樣安排方便和蘇總談判,咱這裡沒電梯,蘇總哪是登樓梯的人?另外按級別論,蘇美婭總代理相當於央企的總經理,應該享受副部級待遇。”

M國興凱投資公司和騰格里縣政府的談判開始了。蘇美婭提出M國興凱投資公司要徵1000畝沙地建化肥廠,公司投入1億元人民幣,一年建成投產,投產當年可給地方納稅3000萬元人民幣。投資規模在赤嶺市排第一位,把王副縣長美得做夢都笑出聲來。

然而談判卻擱淺了,問題出在楊哈斯身上。蘇美婭相中了西遼河拐彎的石門山到柏樹窪一片沙地,而這片沙地正是楊哈斯承包沙地樹木最多植被最好的地方,這裡既有楊哈斯最大的養牛場,又有楊哈斯心目中的人間仙境世外桃源——柏樹窪,割這一塊沙地趕上剜他的心頭肉了。楊哈斯明確表示:“親是親財是財,捎帶說這也不單是蘇美婭的事,要是我自已妹子要,我就白給她又有啥,這可是他們公司的事。”

蘇美婭只好私下跟楊哈斯說:“哥,你傻呀你,你承包沙地一年收入有多少?”楊哈斯眼珠打了幾個轉兒,心裡想:伊利奶業如今在調整經營策略,他騰格里奶業公司受衝擊最大,別說那一片了,就是三個牛場加到一起一年的贏利也不足80萬元。可是這丫頭的公司有的是錢,這錢不賺白不賺!於是楊哈斯揚起頭盤算一陣子說:“我那一片一年至少得拿100萬。”蘇美婭冷笑了一下,說:“哥,那1000畝地我們公司一年給你補100萬。”

楊哈斯想了想說:“妹子,那我的牛場怎麼也得找個地方擱,你再跟王副縣長說一下讓他另外補給我1000畝沙地。”蘇美婭輕鬆地喘了口氣說:“可以,他們不會不答應的。”楊哈斯的眼睛中放出了驚喜的光芒,但他收斂著內心的喜悅,只是平淡地說了句:“行了,既然妹子都這麼說了,我還有啥話可說的。可是說到讓政府補給我1000畝的沙地,那我還得有個條件。”蘇美婭有點兒不耐煩地說:“哥你說吧。”楊哈斯摸了摸嘴巴說:“我承包沙地的西邊是縣經濟林場的林地,我只能挨著我的承包地往西擴充套件,多了我也不要,給我1000畝就行啦。”

蘇美婭斜著眼瞅了瞅楊哈斯說:“阿哥,你這是兩頭吃啊。”楊哈斯狡黠地咧咧嘴說:“妹子,你知道,咱這是窮怕了,逮著發財的機會就得抓得死死的。我知道妹子是做大買賣的,瞧不起我們這些土老帽,你哥我就這個德行了。”

蘇美婭所代表的M國興凱投資公司和王富國副縣長代表的騰格里縣政府的談判有了突破性的進展,王富國副縣長做了大量工作,終於說服了那些思想僵化觀念保守的同僚,接受了M國興凱投資公司在騰格里縣建化肥廠的計劃。

作為第一次合作成功的獎賞,蘇美婭送給王富國副縣長的禮物是一部IBM膝上型電腦。她嘲笑王富國副縣長說:“M國人已經開著汽車跑了,你們還在坐牛車;我們在公司裡打電話互相都能見到各自的形象了,你們卻連發個電子郵件都困難;我們帶著膝上型電腦隨處都可以辦事,你們卻還要坐在屋裡守著一臺大電腦。你們太落後啦!”王富國副縣長被說得面紅耳赤,只好訕訕地打趣說道:“不用忙,用不了多久,我們牛奶會有的,麵包也會有的。”

楊家人這邊,她只送給楊阿爾斯楞一部IBM膝上型電腦。

蘇美婭並沒有和王富國副縣長簽署正式的合同文字,她說合同的正式文字要到北京去籤,她還要去冀東、山東、貴州、閩西等地去考察,這是M國興凱投資公司的一攬子計劃。

談判成功,雙方都非常高興,按慣例自然要歡慶一場。

雲龍大酒店宴會大廳裡,幾隻大大的吸頂燈將大廳照耀得如同白晝。宴會廳場面很大,四張餐桌靠近一個鋪著紅色地毯的小舞臺,餐桌的旁邊又是一個鋪著紫紅色地毯的舞場。場地的一邊,縣文工團的隊員們已經在樂器前就位了。

宴會開始,王富國副縣長先講了些慶賀與M國興凱投資公司達成意向性協議的話,然後又說明本次酒宴是蘇總代表M國興凱投資公司對家鄉父老鄉親的答謝宴會。

蘇美婭起身致答謝辭,她感謝眾人在她母親病重住院期間給予的關照和所做的努力,感謝騰格里縣以王副縣長為首的各位官員在M國投資化肥廠專案方面所給予的大力支援,現已達成意向性協議。她動情地說:“作為一名遠離家鄉20餘年的遊子,漂泊在外內心極其苦痛。如今我回到家鄉,得到家鄉人民尤其是父母官的熱情接待,我的心中像一團火在燃燒。所以我才決定M國興凱投資公司投資興業要重點向我的家鄉騰格里縣傾斜,讓我這顆荒涼的心得到安慰!我們M國興凱投資公司擁有1300億美元的固定資產,是一個以化工產品為主要投資方向的超大型跨國企業,我們將逐步加大向騰格里縣的投資,爭取在幾年內把騰格里縣財政收入增加到6000萬元。”

王富國副縣長帶頭起身鼓掌歡迎,參加酒宴的人們盡情鼓掌。

宴會在熱烈地進行著,一些人已經自動邀上舞伴下場翩翩起舞了。蘇美婭動情地唱起了臺灣詩人席慕蓉的《父親的草原母親的河》,使宴會歡樂的氣氛達到高潮。

楊紅鷹和楊阿爾斯楞被特意叫了回來參加答謝宴會,楊阿爾斯楞已讓人請下場跳舞去了,楊紅鷹卻心不在焉地坐在酒桌旁。他在想上午赤嶺市公安局的會議。赤嶺市公安局局長趙東明親自主持會議,他先讓楊紅鷹彙報了公安部在閩西省閩州市召開的反恐禁毒現場會內容,講了赤嶺市百日禁毒排查行動安排。然後趙東明明確指出:“當前反恐禁毒形勢非常嚴峻,全市公安幹警必須消除和平麻痺思想,去掉吸毒販毒只發生在經濟發達地區的觀念。”趙東明拿起“鴞”遺留的雞血石掛墜的照片,非常嚴肅地說,“同志們,這隻雞血石玉掛墜就是一個證明,儘管有各種各樣的可能,但它出自我們赤嶺地區,這就加大了我們赤嶺地區存在製毒販毒的可能性。對於這場同境內外販毒製毒勢力的鬥爭我們不要有任何僥倖心理,而要警鐘長鳴!”最後他要求各部門全力支援禁毒支隊即將開展的百日禁毒清查行動。

此時的楊紅鷹,人雖然坐在酒桌旁,心卻早跑到縝密的禁毒清查計劃中去了。

夜深了,人們都進入了夢鄉。整個王爺府鎮淹沒在黑夜中,除稀疏的路燈外,幾乎所有的建築物都像一隻只閉上眼睛的巨獸蹲踞在那裡。夜幕中,偶爾聽得見幾聲狗叫,還有學名叫作鴞、被當地人叫作夜貓子的鳥發出“咕咕咕”的叫聲,在這暗夜裡帶給人們的是心中的恐懼。

昏黃的路燈下閃過兩個人影。他們來到離下葬達蘭花墓地不遠的地方,其中一個人跪在一個小小的墳堆前連著磕了三個頭,又伴著輕輕的啜泣聲點燃了些紙幣。星星點點的火光像是黑夜中閃動的鬼火。

赤嶺市公安局百日禁毒大清查行動開始了。公安局局長趙東明親自擔任大清查組的組長,楊紅鷹任常務副組長。命令立即下達到各縣區公安局,各縣區立即下達到城區和鄉鎮派出所。赤嶺市公安局《關於在全市範圍內開展禁毒百日清查行動的通知》張貼在大街小巷。赤嶺市公安局召開電視電話會議,螢幕上閃現著各縣區參加會議的電視畫面。趙東明發出鏗鏘有力的聲音:“全市所有的公安幹警是人民的衛士,為保衛人民生命財產,每個人都要長一雙鷹一樣的眼睛,讓任何製毒販毒的蛇鼠之輩都逃不過我們的法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