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好,睡好,焦平才覺得自已舒服了一點,至少能正常下床走路了。
這種失血過多後,頭暈目眩,心慌氣短的感覺,是真不好受。
“今天下午我可以進去裡面嗎?我想去看看他。”
焦平透過玻璃望進去,那個插滿管子,一動不動的老人,看起來如此孤獨。
“可以,下午三點,能進去陪護兩個小時,到時候換好衣服跟著醫生進去就行。”
傅國漢點點頭,他已經和醫生說好的,今天讓焦平進去陪。
“好,謝謝傅叔。”
透過玻璃看是一回事,近距離看又是另外一回事。
焦平全副武裝走進監護室,看到插滿管子的唐定邦,有點控制不住自已的情緒。
那個為了國家戎馬一生,踽踽獨行的男人;
那個老年失子,和老伴攜手相伴,彼此依偎的男人;
那個一見他就會牽他的手,和顏悅色和他說話的男人。
如今沒有用溫熱的手握住他,沒有用深邃的眼睛看向他,沒有關懷,沒有問候,就安靜躺在病床上。
“爺爺,我來看您了!”
焦平坐在病床邊,兩隻手緊緊握住老爺子的手,貼著自已的臉,輕輕說道。
一旁的心率監測系統,正在滴滴響著,在空曠的房間裡,讓人莫名的難過。
“爺爺,您知道嗎?其實我一點都不喜歡港城,那邊的一部分資本家自帶一種高高在上的氣質,一點都看不起內地人。可是看到被迫害的那群老百姓,我就覺得很難過,什麼都幫不上。”
“其實我很崇拜您,很崇拜身在一線的每一個人。以前我是個貪生怕死的人,可現在覺得,生又如何,死有何懼,如果能轟轟烈烈做點事情,其實也挺好的。”
“爺爺,您說,我能不能轉學呀?我想離您和奶奶近一點,可會不會影響到港城那邊的任務呢?我不知道,您要是能給我建議就好了。”
病房內,焦平喃喃低語的聲音不停響起。
曾經是唐定邦在絮絮叨叨地說,焦平安安靜靜地聽,不時還附和兩句。如今角色調換,變成焦平絮絮叨叨地說,唐定邦安安靜靜地聽,只是沒人附和。
“爺,您不是還想見您孫媳嗎?您若是好好的,孫子帶她來見您,好不好?”
“那時候,估計您和奶奶得準備大大的紅包哦。我可沒錢,您得準備兩個,我也要一個。”
“爺,我給您說,俞家那邊現在可信任我了,您快醒來,好好的,我再回去探探底,保準啥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的。”
“爺,您再不醒來,估計奶奶那裡就瞞不住了呢!”
隨著焦平的說話,唐定邦的心率監測儀器突然有了變動,驚動在隔壁隨時關注的醫生,幾個人走進監護室,醫生掀開唐定邦的眼皮看了看。
“哎呀!傷者有反應,你繼續!多說一些能刺激傷者的話題,如果這兩天你有空,多來和他說說話,只要情緒有波動,那應該很快就能甦醒了。只要這兩天能醒過來,大機率就能恢復到受傷之前。”
醫生很驚喜地對站在一旁的焦平說道。
唐定邦受傷以來,其實醫院的壓力也很大,各方關注都比較緊密,更何況這樣愛國愛民的好領導,他們比誰都希望傷者能恢復健康,無關個人利益。
“請問醫生,還需要輸血嗎?”
焦平看到老爺子的臉色蒼白,如果不是還有心率,估計都不會以為他還活著,忙問道。
醫生看一眼掛著的最後半袋血,凝思一下,才慎重地和焦平說道:
“目前只是維持他身體內血液迴圈系統的平衡,如果他及時甦醒過來,那麼可以透過藥補,食補,能促使身體內的造血功能運轉起來,加速恢復。”
“先觀察今天,如果明天還不能甦醒的話,就還需要繼續輸血,畢竟人年紀大,機能衰退,光靠藥物是沒有直接輸血來得快的。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最好是再找個人準備著。”
“今天你可以在這裡多陪他一會,但是注意別掏口罩,避免病菌感染,多說說話,他平常比較感興趣的話,能刺激他的,多說一點。要是這兩天再醒不過來,後面醒來的機率就不會太大。”
焦平點點頭,醫生的意思他聽明白了,也就是說,目前這兩天是個關鍵期,要是這兩天再醒不過來,後面大機率就成植物人了。
他根本不敢想,如果老爺子成植物人躺在床上,奶奶會是怎樣的絕望和無助。
醫生說完,又全部出去了,只留下焦平呆呆地站在原地,目光盯著床上的唐定邦,內心一片荒蕪,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本來自已就不是個善於言辭的人,更何況和老爺子相處的時間不長,實在是找不到更多的話說。
“其實從小,我就特別渴望有自已的親人,特別是被人罵我野孩子,罵我有娘生沒娘養的時候,我就在想,我的父母是怎樣的人?為什麼會把我丟了,明明這是個重男輕女的時代,怎麼會有人忍心丟掉我這個大兒子。”
“後來,我學會討好別人,每家在種莊稼,收莊稼,養牛放羊的,我都去幫忙,就為了換取別人的一個笑臉,一句誇讚:這孩子沒白養!”
“雖然說我從小是被焦二叔家養大的,但更多是吃百家飯長大,畢竟焦二叔家的姑娘從小就討厭我,明裡暗裡恨不能把我趕出去,後來見我長得還不錯,又想汙衊我強姦她,想讓我娶她,說要是不娶她,她就報警說我耍流氓。要不是焦二叔人還算正直,可能我已經不在這裡了。”
“其實這一路走來,很累的,沒有誰會像養自已的孩子一樣,關心我,愛護我,牽掛我。後來我出來的時候,我就想著,努力幹活,努力掙錢,要還清焦家村對我的幫助。”
“每個人都說,你要記得他們的恩情,要不是有他們,就不會有你的今天。”
“爺爺,其實,我一點都不怨他們,他們雖然沒把我當親生的,但是對我又比對外人還好些。”
“後來,您說是我爺爺,您說我是媽媽拼命帶來世上的,您說我也是被很多人暗中關照的,我就覺得很幸福,至少,我不是被故意遺棄的,我也是有人愛的孩子。”
“爺爺,我還沒有享受過親人那種無微不至的關愛,您不許離開我,您還沒有寵過我,像普通人家爺爺寵孫子那樣,什麼都滿足我呢。”
這些年,焦平內心有很多的無助,很多的惶恐,有很多哽在喉嚨的話,此時說著說著就出來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已說了什麼,眼淚止不住的順著臉頰淌下,滴在唐定邦的手背上。
甚至都沒注意到唐定邦微微顫動的指頭,還有那時不時跳動的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