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她離去,宋搖歌杏眸一轉,又燦爛地笑起來:“祁公子,快去拿東西!”

她理直氣壯地指使祁雲照,祁雲照“嘁”了一聲,收回看熱鬧的眼神,嘴裡嘟嘟囔囔:“知道了知道了!”

方才他給宋搖歌帶完話,也不知她怎麼想的,一拍腦袋,居然大晚上讓他帶她翻出府找二皇子玩。

祁雲照真的不理解了,二皇子那鬼影都不見一個的破地方能有什麼好玩的。

但是。

她給的實在太多了。

其實仔細想一想,那裡的風景還挺養眼呢。

祁雲照放下翹著的二郎腿,撐著膝站起身:“幹活咯。”

“我也去我也去!”趙玉見狀,立馬從宋搖歌懷裡跳下來。

她年歲小,身子也比平常孩子長得慢,因此跑起來的時候就像一個圓滾滾的小糰子。

宋搖歌盯著那豆丁大小的人兒“噔噔噔”跑動的身影,笑完後又有些悵然。

小孩子不記事,但已逝之人的結局不會改變,他們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護她周全。

思緒飛了老遠,半晌,她轉過臉,仰頭看謝晗:“跟我過來。”

“去做什麼?”

“你出來就知道了!”宋搖歌整得神神秘秘的,“快來快來。”說完便拽著謝晗衣袖快步朝外走。

前世相處久了,她對謝晗自然而然少了份距離感,有時候舉動僭越而不自知。

謝晗垂眸看了眼她的手,卻沒有出聲提醒,由她帶著自已往外走。

也是這時候,謝晗才注意到,像是為了應襯新年,她兩髻綁著紅色的髮帶,火一樣的顏色,如同她這個人一樣熱烈活潑。

但這鮮豔的顏色很快融進黑暗,眼前人的臉被黑夜吞噬,四周萬籟無聲,他只能憑感覺,意識到自已的衣袖還在被她輕扯著。

“謝晗。”良久,她的聲音自黑夜裡飄來,帶著少女特有的清脆,“新年快樂呀。”

寒風拂過他的烏髮,吹來女兒家身上淺淺的香。

驟然煙花升騰,五彩斑斕的光輝瞬間照亮少女的臉。

他不禁低下頭,對上她那雙彎彎的杏眼。

“請你看煙花。”

她的眼眸盛滿最爛漫的花色,謝晗看見她眸底流動的火,焰火灼灼,幾乎散盡他所有的孤獨與自哀。

在這個淒寒的新年夜,他終於等來了一句獨屬於他的“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謝晗唇角微彎,溫柔的目光在她身上久久流連,彷彿要貪戀地將這一刻永遠銘記。

與此同時,祁雲照在一旁拉著趙玉,無奈扯著嗓子喊:“宋小姐,我繼續點菸花嗎?”

宋搖歌別過眼,一張小臉笑意盈盈:“點呀,點完。”

呸,兩個愛折騰的活爹。

祁雲照暗裡小小聲抱怨一句,不情不願地繼續點菸花。

朝陽宮。

“新年了呢。”容妃聽到噼裡啪啦的鞭炮聲,微微抬首,有些惆悵地朝窗外望去。

“是啊,娘娘,又一年了。”小丫鬟替她點上屋內的薰香,登時雲紋般的煙霧在空中繚繚散開。

容妃蹙起眉頭,白皙的手在鼻前揮了兩下:“好難聞的香,撤下去。”

丫鬟遲疑道:“可這是貞妃娘娘送來的……”然而話到一半,被容妃給瞪了回去,於是改口道,“奴婢這就撤下去。”

容妃朱唇輕抿,散漫地望著那一簇煙霧:“提到貞妃,本宮可是好久沒見二皇子了。”

“娘娘忘記了嗎?二皇子被您送去京郊了。”

“是啊,差點忘了。”容妃哂笑,漫不經心地撫著自已的鎏金護甲,“好久不見他,本宮甚是想念呢,下月本宮生辰宴,便喚他來吧。”

月色皎潔,絢爛的煙花在空中炸開,細碎的花火穿過窗隙,映亮她漂亮的臉。

容妃的生辰宴在立春之後。

宋搖歌看到請帖時,心頭難免一痛。

前世謝晗腿傷未好便被容妃邀著赴宴,記得當時他一瘸一拐地進入宴廳,沒少遭人譏諷嘲笑。

往常無人敢染指的人,一朝落魄,竟人人來欺。

大概是平日那樣光風霽月的人跌落神壇格外具有戲劇性,所以那一刻曾與他毫無交集的人,一個個站出來紛紛拱火拿他取樂。

她當時做了什麼呢?

什麼也沒有做。

她安靜地看他被人恥笑羞辱,眼神平靜無波。

只有一瞬,她看見謝晗漠然地穿過人群,將那些惡毒骯髒的話語置若罔聞,倏然心底升起一絲不忍。

他眉眼間情緒淺淡,卻讓宋搖歌記了很長一段時間。

宋搖歌暗下神色,不由地蜷了蜷手指。

這次,她總不能再讓他那般難堪。

一場春雨引出了山頭綠芽。

熱鬧的年味還未散去,容妃生辰宴就接踵而至。

春風吹落一地桃花,花雨繽紛中,馥郁的香氣漫上紅牆黛瓦。

宋搖歌隨一眾女眷在外等候,正聊到話頭上,突然迎面走來一位男子,很是熟絡地朝她打招呼:“搖歌,好久不見。”

宋搖歌抬眸去瞧,見來人一襲玄色衣袍,劍眉星目,即使刻意緩了臉色,卻仍從骨子裡透出一股無形的威嚴。

她一時訥訥:“衛大人……好久不見。”

大理寺少卿衛湛,同宋搖歌大哥交好,以前倒是常來相府,但自大哥一年前調去隨州後,宋搖歌幾乎很少再見這位衛大人了。

記得上次見面,還是在前世他跪於金鑾殿內替大哥求情的時候。

兩人寒暄了兩句,衛湛突然話鋒一轉,道:“你先前可是落崖了?”

“是,”宋搖歌眼眸亮晶晶的,反問他,“衛大人還派家僕來相府送過補品,可是忘了?”

“那倒記著,”衛湛說著,頓了下,“……最近半年大理寺公務太多,一直無法抽身,改日我定親自登門拜訪。”

宋搖歌聞言一彎杏眼:“大人還是公務要緊。”

“嗯。”衛湛點了點頭,盯著她看了半會兒,才問:

“搖歌,你可認識一個男人,叫趙春山?”

“趙春山?”

宋搖歌愣了一下。

那不是趙玉父親嗎。

“對,你可認識?”

“不認識。”宋搖歌搖搖頭,眼眸一眨不眨,一裝到底,“衛大人可是在查什麼案子?”

“一個茶樓案子罷了,你不認識就好。”衛湛似乎鬆了口氣,衝她淺淺地笑了一下。

“嗯。”眼見他沒有再說下去的意圖,宋搖歌便回了他一個笑。

大概是臉頰梨渦的緣故,即使她是淺笑,一張笑臉也如春花般明媚。

“衛大人年少有為,與相府小姐倒是登對。”

不遠處有人看到這一幕,打趣道。

“可不是,衛湛不和宋江玄關係近嗎,這直接近水樓臺先得月了!”

“哈哈哈,你這話說得。”

……

眾人調笑著,話語就這樣輕飄飄落進謝晗耳裡,他沉默地注視著遠處的二人。

少女仰頭看向面前的男子,一雙杏子眼被笑意染得分外明亮。

而那男子看著不近人情,卻衝她輕淺地笑。

謝晗心不在焉地別過臉。

她永遠一副笑吟吟的模樣,對待任何人都是那樣熱情禮貌。

於她而言,他同那群男子並無區別。

可他一無所有了……

心中莫名其妙泛起酸澀,他轉身朝宴廳走去。

然而身後赫然傳來宋搖歌脆生生的聲音,硬是止住了他的腳步:

“謝晗!”

宋搖歌眸光一閃,恰巧瞥見不遠處那道迎風而立的白色身影,便同衛湛道了別,轉身朝謝晗跑過去了。

衛湛站在原地沒有動,直直凝著她的身影,神色複雜。

二皇子現在處境可不太好,她怎麼還同他走那般近?

……這事她哥哥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