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晗點燃屋中最後一支蠟燭,然後靜靜坐在桌前,盯著那簇搖曳的火苗。
屋外是一片漆黑。
他的住處偏僻,荒無人煙,一入夜便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四下無聲,靜謐到滲人。
不過今晚與往常不同,他聽覺很好,隱隱約約可以聽到自遠方傳來的爆竹聲,好不熱鬧。
若是平常的夜,他早就熄滅燭火,安然睡下了。
可是今晚,萬家燈火明,他卻一人居於寒屋。
外界的喧囂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母親已逝,過往雲煙,他此刻,是真真正正孤身一身了。
大概是屋內的氣氛過於淒冷,在這一刻,他突然想念一個溫暖的人。
時間在無聲流逝,寒意如同藤蔓往上攀爬。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倏忽響起敲門聲。
烏髮輕掃過蒼白的臉龐,他回過神,沉默地起身開門,接著宋搖歌的臉猝不及防映入眼眸。
“晚上好!”小姑娘靈動的雙眸帶著笑意,她放下風帽,說話間溫熱的吐息化為霧氣。
“晚上好。”謝晗在看清來人的面容後,呼吸滯了一瞬,清水般的眸子猝然暗流湧動。
心臟在雀躍地跳動,好像偷來了一個貴重的珍寶。
他遲鈍地給她讓出身子,讓人進屋。
宋搖歌跨進屋門,謝晗這才看到她身後還立著祁雲照。
祁雲照單手抱著趙玉,正要跟著進屋,謝晗忽然一隻手抵住門,將他攔在門口。
“祁雲照,你把誰帶來了?”謝晗掀起眼皮,朝他身後抬抬下巴。
宋搖歌順勢看過去,只見屋外一片漆黑,明月掩在薄雲後,透不出絲毫光亮。
她正疑惑著,祁雲照便尷尬地笑起來:“二皇子您在說什麼,我聽不大明白欸。”
謝晗沒同他多說,轉頭望向遠處,聲音冷冷清清:“出來。”
“怎麼了?”宋搖歌奇怪地往外探腦袋,然而謝晗先一步伸手攔住了她,“外面有人。”
“啊?”宋搖歌皺起眉,往他身後退了退,瞪著一雙杏眼,怒斥祁雲照,“祁公子,你還真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方才進院時,他定是看到了什麼。
“我這不是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祁雲照無奈地聳肩,朝身後道,“江小姐,出來吧。”
話落,一個身影利落地從黑夜裡剝離出來。
江步月邁步走到幾人面前,一襲長裙罩著冷清的光,她裙角紋絲不動,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絲毫沒有被發現後的心虛。
祁雲照衝謝晗挑眉,一臉幸災樂禍:“二皇子,交給你們了。”
果然祁雲照就是個攪渾水的。
宋搖歌咬牙切齒,可思琢片刻,還是先問江步月:“江小姐,你怎會在這裡?”
江步月並沒有回答她,反問道:“宋小姐,我也想問,你到底哪邊的?”
“什麼?”
“上次宮宴我見大皇子主動同你尋話,你們交談甚久,想來關係定是極好,而今你怎麼又與二皇子在一起?”
她問得直接,毫不客氣。
謝晗聞言不可察覺地低頭去睨宋搖歌,只見宋搖歌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你是怎麼得出我們關係好的結論的……”
祁雲照暗笑,看來宮宴那日宋搖歌不光被他拉著擋刀,還被其他人給誤會了。
想來也怪可憐的。他“嘖”一聲,卻不曾想,就是自已這點小動作,成功擾醒了趴在他肩上睡覺的趙玉。
完了。
小祖宗醒了。
他心提到嗓子眼,屏住呼吸,好在趙玉四下環顧後,意外的沒有哭鬧,祁雲照瞬間長出一口氣。
懷裡趙玉手搭在他肩上,黑亮的眼珠轉了又轉,最後落到宋搖歌身上,欣喜地喊:“姐姐!”
宋搖歌循聲音瞧見趙玉伸手要她抱,於是走過去將人抱進懷裡,溫柔地問:“你怎麼醒了呀?”
方才她一直哭鬧,把祁雲照折騰得幾乎崩潰,只好哄著說帶她出門玩,人這才消停下來,在馬車裡睡了會。
結果沒睡多久,這會又醒了。
趙玉揉了揉眼睛,自然而然玩起宋搖歌頭上那支綴滿珍珠的流蘇釵,軟軟糯糯地回應宋搖歌:“姐姐,趙玉不困了。”
“趙玉?”
江步月聞言,不由走近幾分,神情思忖:“……是你們救走的她?”
她畢竟不是個笨人,剛說罷就反應過來了,輕笑一聲:“宋小姐,想來是我誤會你了。”
宋搖歌幽幽看她:“江小姐何時查到趙玉的?”
“酒樓那件事之後,我查到大皇子的人在暗裡追殺一個小女孩,整件事便猜得七七八八了。”
“真是謝昀的人。”宋搖歌聽著,不自覺朝謝晗投去目光,眉眼間透出好笑,“你看吧,你先前不肯告訴我主使之人,現在我還是知道了。”
謝晗一臉無奈,看她又被趙玉玩起一撮頭髮,滿臉笑吟吟的,不由苦笑了一下。
知道這些事可不值得高興。
江步月的眼神在兩人身上來回流轉,總覺得哪裡有點說不上來的怪。
她頓了頓,撩了下耳邊的碎髮,露出一隻精緻的玉色耳璫。
“二皇子,如今我們的目的應該是一樣的吧?”她語中帶笑,但眼神卻很凌厲,“我想為三皇子正名,而你被大皇子所迫,所以——”
“所以請回吧,江小姐。”謝晗淡然打斷她,像是對她所言之事毫不感興趣,“天色晚了。”
江步月抿唇,不合時宜地悟明白方才怪在了哪裡。
一直以來,二皇子待人溫和,但他的溫和中總是帶著淡漠的疏離,因此在宮中多年,他交往的好友並不多,更別提女子了。
可方才他看向宋搖歌的眼中,卻全然是溫柔的……甚至帶點寵溺的笑。
那種眼神,江步月最清楚不過,她平日看向三皇子的時候,也是如出一轍的眼神。
人會說謊,但眼神不會騙人。
江步月暗中冷笑,那這事情就好辦很多了。
她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宋搖歌,眼底的算計稍縱即逝:“既然二皇子這般說了,我再待下去未免太不禮貌。”
說著,不等眾人回應,便客氣地行禮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