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宋搖歌捏住鼻子,一股腦喝下藥。
苦澀的氣味瞬間衝得她犯惡心,於是忙用帕子掩住嘴。
侍衛接過她遞來的藥碗,繼續稟告:“小姐,昨日酒樓裡死的那個男人叫趙春山,是趙玉的父親。目前酒樓對外的說辭是幾人酒後爭執,無意失手殺人。”
湯藥太苦,宋搖歌面色不展,一連吃了幾個蜜棗,這才漸漸緩過來。
起初她找趙玉,是想等傷好之後親自登門感謝,卻不曾想,小女孩和父親第二日就從山裡跑了,他們走得急,屋裡的東西一樣沒拿。
又聯想到江步月先前的話,宋搖歌頓時覺得不對勁,立馬添了幾名侍衛一同去尋。
結果還是晚了一步。
宋搖歌撐著腦袋睨向盤中晶瑩剔透的蜜棗,棗身圓滾滾,嚐起來甜膩膩,但此刻她卻沒了食慾。
一個尚不懂事的小女孩,因為自已無心的善意,換來自已父親永遠的死亡。
往後她回想起來……會後悔吧?
宋搖歌對她的愧疚幾乎漫成無盡江水。
她看起來約摸四五歲,與父親在深山裡相依為命,怎料就在這樣與世隔絕的地方,還會被牽扯進皇家恩怨,平白葬送親人的性命。
“真是造孽,連個小女孩都不放過,也不知是什麼深仇大恨……”侍衛在一旁也看不下去。
宋搖歌搖了搖頭,具體她也不太清楚。
或許那日趙玉在山崖下,看到了什麼不該看到的東西?
就比如說……那個讓人替他善後的青隼?
宋搖歌太陽穴尖銳疼痛,她用力按了按,儘可能忽視這份疼痛,抬眼看向侍衛:“酒樓其他人的身份調查清楚了嗎?”
“當時有人闖進來,屬下沒來及阻攔,他就將那群人殺光了,沒留下一個活口。死人身份不好調查,恐怕還得幾日。”
“成。”宋搖歌點點頭,轉而又問,“黃成的情況查得怎麼樣了?”
“回小姐,也還在調查著。”
宋搖歌嘆了口氣:“行吧,有訊息了告訴我。”
*
晚秋拂曉,秋風終是變得肅殺,最後一片枯葉隨之凋落,大地寂寥,天空因此愈發高遠寒涼。
宋搖歌坐在窗邊,盯著天上那一片流雲發呆,屋內沉香濃重,不知不覺晝夜更迭,月上樹梢。
突然身後響起一陣腳步聲,橙黃的光自後方泛來。她以為是松蘿過來點燈,便沒有在意。
誰知下一秒,熟悉的抱怨聲傳來:“宋小姐,不是我說,你家牆也太難翻了。”
宋搖歌猛然回頭,髮簪尾梢掛著的流蘇晃動。
祁雲照走到她面前,自然地抽出椅子坐下,衝她明朗一笑。
宋搖歌朝外張望,相府外守著那麼多侍衛,居然沒一個人察覺到祁雲照,她心中惴惴,問:“你來做什麼?”
“這什麼話,我沒事就不能來了?”
他侃天侃地,宋搖歌暗裡握緊袖口,水潤的黑眸淨是警惕:“祁公子,你繞過我家侍衛,翻過我家高牆,闖進我的屋子,坐在我的面前,請問,你到底來做什麼?”
她噼裡啪啦地說了大堆,然而祁雲照充耳不聞:“嘰裡咕嚕說什麼呢。”
“我喊人了。”
“別別。”
聽到這話,祁雲照終於有了點正常動作,把手裡泛著橙色光芒的兔子燈往桌前一推:“二皇子託我將這個轉交給你。”
“謝晗?”宋搖歌愣了一下,進而捧起兔子燈上下打量起來。
小兔子是精心製作的,約莫巴掌大小,看起來栩栩如生。圓滾滾的胖肚子燃起一團橙紅色的火,將整個兔身映得流光溢彩。宋搖歌盯著小兔子的眼睛看,自已的眸中也染上搖曳的火。
祁雲照湊過去,戳了戳兔子尾巴,撐著下巴道:“白天看還不覺得,晚上點亮了,楞一看還挺像回事的。”說完又感嘆一聲,“有一說一,二皇子挺會哄姑娘的。”
大概他話中調侃的意味過重,宋搖歌霎時像被踩了尾巴,抬頭瞪他,“嘰裡咕嚕說什麼呢!”
“我說錯了嗎?”祁雲照收回手,靠在背椅上無辜地衝她眨眼,“你知道這個破兔子二皇子做了多久嗎?”
“知道啊。”
“你怎麼知道?”
“我怎麼不能知道?”
前世宋搖歌生過一場大病,燒得迷迷糊糊時一直哭著要回家,醒來後也總是興致缺缺,當時正好上元節,家中沒有什麼解悶的,也沒什麼閒錢,於是謝晗便給她做了好幾個花燈,哄她高興。
思及此,宋搖歌心頭突然湧起一股怪異的感覺。
當時收到花燈時她並未覺得什麼,畢竟她和謝晗相處很久了,理所應當接受他的好。
可現在回想起來,卻有種說不上來的異樣。
她害他變啞,是他的累贅,他出於好心救她,大可不必連她的情緒都要照顧。
這遠超一個恩人的範疇。
宋搖歌將兔子燈擺到桌前,趴在桌上一眨不眨地盯著看,她的眼眸乾淨純粹,彷彿水洗過的琉璃珠。
所以前世的謝晗,為何要對她那麼好?
“宋小姐。”祁雲照忽然出聲。
“嗯?”宋搖歌這才發現自已跑了神,“怎麼了?”
“你去看看二皇子唄?”
他笑著湊近,語中是少有的認真。宋搖歌不動聲色地挪過身子,問:“為什麼?”
“因為你不看他,他就會讓我跑腿,買材料送東西,全是我一個乾的!你知道京郊到京城多遠嗎?我一天要來回多少次嗎?怎麼,你們一個兩個生病,我的命就不是命了?”
“……”不知道是不是病沒有好徹底的緣故,宋搖歌被他吵得有點頭疼,怏怏地用手撐著臉,岔開話題,“祁公子,二皇子為何送我兔子燈,他有託你給我帶話嗎?”
“有。”
提到這個祁雲照來勁了,他彎彎眸,朝宋搖歌伸出手,朗聲道:“一手交錢一嘴交話。”
“你怎麼不直接搶啊?”宋搖歌被他驚到了。
“聽不聽?不聽我走了。”
“聽聽聽。”
宋搖歌不情不願地掏出腰包,從裡面取出一把碎銀。
祁雲照樂不可支,眼尾都沾上笑意:“二皇子說,你要好生養身體。”
宋搖歌耐著性子等下文,卻看他沒有再開口的意思,不可置信地問:“……沒了?”
“沒了。”眼看宋搖歌黑了臉,祁雲照二話不說起身,“宋小姐,東西我帶到了,話也說明白了,沒我什麼事了,我先走了。”
說罷,笑嘻嘻地朝宋搖歌揮手:“還有宋小姐,給你家換一批侍衛吧,我今天這麼大張旗鼓地進來,他們居然沒一人看到,也太不盡責了。”
宋搖歌扯了扯嘴角:“祁公子,我家侍衛防君子不防小人。”
“哦。”祁雲照沒琢磨她的話,愉快地晃著錦囊,轉身消失在無邊夜色裡。
直走出了好幾裡,他猛然頓步,吐掉嘴中叼著的一根狗尾巴草,反應過來了:“不對!她罵我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