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搖歌在夜裡發起了高燒。

她身子本就沒有養好,又跑出去遭了趟驚,回來後便高燒不退,一直折騰到天矇矇亮,才堪堪睡去。

再醒來已是黃昏。

夕陽垂暮,萬籟無聲,殘存的霞光泛金瀉銀,點亮屋內幽暗的光線。

縷縷暖光穿透輕薄的紗帳,宋搖歌緩緩睜開眼,轉了轉眼珠,只覺得喉頭乾澀,渾身使不上力氣。

忽而紗帳被人撩開,大片暖光照進。

松蘿在水盆裡淘了新帕子,正要替她換,卻見人醒了,眉眼間的欣喜掩都掩不住:“小姐!您可算醒了,奴婢快要嚇死了!”

邊說邊利索地遞上一杯水,“小姐喝點水,奴婢看您嘴唇都乾裂了。”

宋搖歌藉著她的力,埋下腦袋喝完水,整個人瞬間好受不少,又重新倒回自已的軟榻裡。

松蘿看著自家小姐沒骨頭一樣軟在榻上,擺出一個“大”字,懸著的心隨之放下:“小姐,奴婢現在去喚廚房給您做些飯食,一會兒好喝藥。”

宋搖歌翻了個身,將頭埋進枕間,聲音悶悶的:“好。”

松蘿抬腳要走。

“遭了,松蘿!”

宋搖歌卻兀地爬起來,她頭髮亂糟糟,眼中帶些慌亂。

松蘿嚇了一大跳,忙上前問:“怎麼了,小姐?”

“藥!咱們忘記送藥了!”她眨眨眼,昨晚上燒得厲害,居然忘記提前安頓下人,讓給謝晗送藥了。

這藥不能斷,一斷便前功盡棄。

“……”

松蘿難得地沉默一下,心想,二皇子至於讓小姐這麼操心嗎?

於是把宋搖歌又重新按回床上,給她蓋好被子,只留一張略帶病態的小臉在外邊。

“小姐您就安心養傷吧,一會廚房煎了藥,我去給送一趟。”她拍拍被子,示意宋搖歌放心。

宋搖歌點點頭,圓溜溜的杏眸帶著委以重望的期待:“交給你了!”

時至深秋,天日漸短。松蘿趕到郊外時,天已經徹底黑了。

溶溶月色灑落寂寂冷輝,卻絲毫綴不亮這片荒蕪的院落。

它融不進光,彷彿墜入了無邊黑暗。

松蘿提著鳳燈往前走,直到門口,才見左側茅屋的窗子上,影影綽綽閃著暖色的燭火。

她試探著敲了敲門。

“進。”裡邊倒是很快應了她。

她推門而入。

室內的光線昏暗,桌上只可憐地擺著一支幾乎燃盡的蠟燭,燭火發出的光並不明亮,不過在這一貧如洗的屋中,竟顯得幾分溫暖。

松蘿跟著宋搖歌來過幾次,但每次都在外邊守馬車,她知道二皇子現今處境不好,卻沒想到會這般不好。

這住處,甚至比不上相府下人住的屋子!

她臉上的震驚過於明顯,謝晗侷促地放下書。

松蘿意識到自已表現不妥,趕忙低下頭行禮:“二皇子,您還沒睡呢?”

“沒有,在看書。”

謝晗披衣坐於桌前,合上手邊的書本,抬眼看她。

他的眼睛很是漂亮,松蘿對上他的眼,剎時心中感嘆萬千。

好一個驚為天人的美貌!

他穿得很是簡樸,甚至可以說寒酸,但仍掩不掉那清雋溫和的氣質,綢緞般順滑的烏髮散披著,面上表情很淡,好似不食人煙的天邊謫仙,朗月清風,不落凡塵。

許是見到她孤身一人,他眉頭微蹙,遲疑地向門口望去。

“二皇子,今日只有我一人。”松蘿順著他的目光,立馬悟到他的意思,上前解釋道,“我家小姐生了病,不方便過來。”

謝晗一愣,隨即眉宇間透出擔憂:“病得重嗎?”

“小姐夜裡高燒,直到今早才睡下,我覺著嚴重,但她讓我對您說,她的病不要緊,睡兩日自然就會好。”

不知是不是錯覺,松蘿覺得說完這話後,二皇子的眼眸瞬間黯淡下來,整個人有些頹然喪氣。

他垂下頭,聲音溫然:“麻煩姑娘替某轉告一聲,讓宋姑娘安生休養,近日……就不要再來了。”

他說得不徐不疾,一如既往的客氣有禮,可松蘿卻聽得心驚肉跳。

想她一介下人,何曾被一位皇子這般溫和客氣地對待過?

於是連連擺手:“二皇子,您有事直接吩咐奴婢就好,這般客氣實在折煞奴婢。”

謝晗輕輕搖頭,嘴角噙一絲苦笑:“你不必對我客氣,我現在與庶人無異。”

“怎麼會呢?”松蘿忙道,“您無論如何都是皇子,而奴婢只是一介下人,您有任何吩咐直接使喚奴婢就好。”

見謝晗默著沒應聲,松蘿停頓一下,繼續道:“我家小姐讓我轉告二皇子,她說您不要想太多,您是一個很好的人,他們這般對您是他們的錯,您不要因此懷疑自已。”

謝晗聞言長睫輕輕顫動兩下,半晌,溫聲問道:

“……她是這樣說的嗎?”

“是呀。”松蘿點頭如搗蒜,從食盒裡取出藥碗,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二皇子,我覺著我家小姐也是一個很好的人!”

“是。”謝晗隨她動作將眼神落到食盒上,明澈的眼眸溢位柔和的笑意,“她確實是一個很好的人。”

“是吧是吧。”松蘿喜滋滋捧起藥碗朝外走,“二皇子,我去幫您熱藥!”

“讓我來吧。”謝晗卻起身攔住她,沉靜地朝她伸出手,“天色晚,路上不安全,你早些回去,免得你家小姐擔心。”

松蘿發覺二皇子與那位盛氣凌人的大皇子截然不同,二皇子很溫和,沒有皇子架子,對待她這種下人奴婢也很好。

難怪小姐大老遠跑來看他,卻不喜歡那位大皇子。

松蘿剛進屋時的忐忑不安蕩然無存,她輕快地笑了笑,道:“二皇子,我家小姐交代了,您腿傷不便,這些小事就讓奴婢來吧!”

說完仗著自已腿腳利索,一溜煙跑去廚房了。

“……”

這般犟的模樣,倒隨了她家小姐。

謝晗輕笑,目光慢慢往下,落到自已的左腿處,眼中溫潤的笑意驟然凝住。

一直以來,他對這條腿的態度都是無所謂的,斷了就斷了,往後哪怕無法行走,那也是他的命,他認。

他擁有的東西不算多,母妃死後,他已然一無所有。

他已做好苟延殘喘,了卻殘生的打算。

可是現在,居然會有人,比他還要對自已上心。

這種感覺讓他一瞬間無所適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