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上的一小塊四四方方的氣窗裡灑下了一點清冷的月色,似乎連空氣裡帶了些潮溼的味道。

暗牢裡密不透風,潮熱的感覺讓人有一種呼吸困難的錯覺。

何定延坐在潮溼的地上,如老僧入定。

可即便心如止水,這悶熱的天氣還是讓他出了一身的汗,汗水溼透了衣裳,黏膩膩的粘在身上,很不舒服。他閉著眼睛盤腿而坐。

偶有巴掌大的老鼠順著牆根跑過,後又大著膽子來到他的腳邊,東聞聞西嗅嗅,彷彿只要他死了,它們便可以大吃一頓。

暗牢裡的氣味很難聞,血腥味混合著尿騷味和各種的腥臭味,簡直讓人聞之慾嘔。

有腳步聲傳來,何定延睜開了眼睛。

見火把的光亮自遠處慢慢而來,最終停在了他的牢門前,有衙差拿著鑰匙將鎖鏈給開啟,又側著身子將門給推開,那副卑躬屈膝的樣子,真是讓人看不慣。

\"牢裡髒亂,陛下注意腳下….…”

炎鐸的雙眸如同鷹隼一般死死的盯著何定延,他嫌身旁的人聒噪,冷聲喝道:“滾出去,都給朕滾出去。”

牢頭有些不放心。

“陛下,這可是重犯…小心他傷著您....”

話還沒說完,就被桑洛推搡著趕了出去,門吱呀一聲又關了起來。

何定延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動也未動。

“這裡不是陛下該來的地方。”

炎鐸唇角牽起。

“整個天下都是朕的,朕想去哪兒便去哪兒。”

何定延垂下眸子。

“陛下是君,我是臣,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既認定了微臣通敵賣國,要殺要剮,微臣都領了。”

他跪了下去,恭敬的磕頭。

“微臣叩謝陛下隆恩。”

炎鐸怒極反笑,抬手攥住他的衣領,將人提了起來,然後狠狠的推在了牆壁上。

\"你們一個兩個都這樣,真以為朕不敢殺你們嗎?

何定延抬眸看向眼前的男人,男人的眼底佈滿了紅血絲,眼神狠戾,像是一條隨時要撲過來的餓狼一般。

“於君臣上,微臣無話可說,悉聽陛下處置。但是於私人上……”

何定延原本和緩的神色,陡然化作了暴露,他抬起手肘,狠狠的打在了炎鐸的下巴上,巨大的鈍擊傳來,炎鐸只覺眼睛裡直冒著金光,有那麼一瞬間耳朵裡嗡嗡的,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

待到反應過來後,情勢已經發生了逆轉。

他是那個被揪住衣領,被抵在牆上的人,而何定延又揚起了拳頭,毫不猶豫的砸在了他的胸口。

“炎鐸,你他孃的就是個混蛋。小師弟對你那麼好,可你呢?你是怎麼對他的?”

炎鐸抬手抹去了嘴角的血跡,曲腿撞在了何定延的腹部。

“是他負我在先,你們師兄弟當真是沆瀣一氣,慣會倒打一耙,現在居然怪我狠心,當初我垂死之時,只想在臨死前再見他一面,就連一個要死之人最後的願望他都不肯答應。”

炎鐸以手肘為武器,狠狠的敲在了何定延的背上。

“朕再問你最後一次,宗越到底去哪兒了?”

現在距離宗越失蹤已經過去了快七天了,他也沒有耐心再繼續等下去了。

兩人雖會功夫,此刻卻也只是像尋常人打架一樣,何定延抱著炎鐸的腰,再次將人抵在牆上,他喘息著吼道:“垂死? 你也知道是垂死,你死了嗎?你要是真死了,我跟小師弟自會去你墳前謝罪,可是你現在不是好端端的活著的嗎?”

“可是宗越呢?你跟他那麼要好,你能不知道他那麼驕傲一個人,以男兒之身入宮於他而言是何等的屈辱。”

“炎鐸,你配不上我小師弟。”

他揚起的拳頭,又放了下去。

另外一隻手也鬆開了,頹然的垂在了身側。

“你這一輩子都欠他的。”

炎鐸冷笑一聲,“我只知道他貪慕虛榮,所以才入的宮。”

何定延的唇囁嚅著,到底沒再爭辯。這樣的爭辯沒有任何意義,在炎鐸的心裡他就是這麼認定的,連上天都沒有辦法。他只是個武將,嘴又笨,能轉轉他的心意嗎?

自然是不能的。

既不能,那就不必再廢唇舌了。

夏蟲語冰罷了。

他又坐回了地上,盤膝坐著,似是老僧入定。

“別說我不知道小師弟去了哪兒,就算知道也不會告訴你。”

炎鐸雖然早知道會是這個結果,可親眼見了,心底的怒氣一波一波的湧了上來,他一腳踹在了牢門上,惡狠狠的

道:“這都是你們逼我的。”

何定延看著他暴露離去的背影,以及那慢慢消失在盡頭的暈黃的光,輕輕的嘆了一聲。

“炎鐸,終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

“禁軍統領何定延勾結外敵,斬立決。明日清晨於菜市口行刑。”

出了天牢,有清新的空氣迎面吹了過來,炎鐸的雙眸微微眯起,冷靜的下了命令。

桑洛想了想,還是開口勸道。

“主子,何統領出身天機門,又是禁軍統領,若是在無確鑿證據的情況下,便將其斬首,只怕會引得朝堂人心惶惶,眾人非議。”

炎鐸回身盯著他看了一會兒。

俄頃,冷笑了一聲。

“你覺得我是那等怕非議之人?”

桑洛恍然,是啊,他家主子自小集萬千寵愛於一身,行事向來隨心所欲,即便是當了皇帝也是如此。

此刻炎鐸的心裡別無其他想法,唯一的念想便是快些把宗越給逼出來,然後再把他鎖進宮裡,讓他再也逃脫不掉。

上一次是他太過心軟,給他蓋了銅雀閣,還讓魏青衍陪在他身邊,供他吃喝。

若是再落進他的手裡。

他一定不會再犯上次那樣的錯了。

炎鐸心浮氣躁,他不明白,總也想不明白,為何那麼簡單一件事,何定延居然看不透,非得偏幫著宗越,只因為他們師出同門,有同門之情嗎?

又或者?

他的腦海裡忽的浮現出了宗越那張言笑晏晏的臉,那是一張足以勾人心魄的臉。

若是宗越跟他的大師兄有那等苟且之事,那麼這個何定延就更該死了。

炎鐸拂袖而去。

心底有個聲音在咆哮。

宗越只能是他的。

只能是他炎鐸一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