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鬧了一日的京城終於在暗沉沉的夜色裡歸於平靜,整座城似是蟄伏在暗夜裡的獸一般,等待著合適的時機將人吞噬殆盡。,

自古朝代更迭,皇權易主,哪一樣不是血肉堆就的?

西市的狗兒衚衕裡,今兒一早便新來了一戶人家,孤兒寡母的瞧著很是可憐,左右鄰居有熱心腸的還幫著收拾了屋子。

只曉得兩人是從邊地來投親的,誰知半道上遇到了山匪,身上財物被洗劫一空,連兒子的腿都受傷了,現今走路也是一瘸一拐的。

魏青衍和芷瀾姑姑安頓好之後,便連夜過來給宗越報平安。

今兒一早他們在城外匯合,他原以為四人會從此亡命天涯,當然他也做好了思想準備,可沒成想,他家主子卻反其道而行,帶著他們重又回了京城。

四人分作兩撥隱藏了起來。

雖已是夜深,宗越卻絲毫沒有睡意,他坐在門前看著暗色的天幕發呆,天幕上只幾顆星子,稀稀疏疏的,有大團墨灰的雲團堆積在天邊。

“主子,這樣真的可以嗎?

魏青衍很是擔心,可多年來他已經養成了聽宗越話的習慣。

宗越坐在門檻外的臺階上,唇角勾了勾。

“天下間沒人比我更懂他了,一旦他發現我逃了,定會沿路盤查,我們只怕逃不出京城地界就會被抓回來的。況且都說大隱隱於市,現今我跟母親只是一對可憐的落難母子,沒人會想到我會是那個容貌絕豔的宗越。”

他伸手摸了摸自已的臉,藉著屋子裡昏黃的光可以瞧見,他的臉色蠟黃,眼角往下垂著,眸子裡有著頹喪,這樣的樣貌就算扔到人群裡也是毫不起眼的。

魏青衍心裡稍定。

“我跟芷瀾姑姑也挺好的,只是少了我們在旁伺候,你跟夫人吃苦了。”

宗越笑了笑。

“我跟娘有手有腳的,又不用幹重活,只照顧自已個每日的起居飲食罷了,哪裡就夠的上吃苦二字了。”

魏青衍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主子,我怕……”

宗越知道他在擔心什麼,扶著門框站了起來後,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時間會沖淡一切的,起初知道我逃走了,他定會恨的想要親手殺了我,就跟當年他垂死,我不肯去瞧他一樣,可慢慢的他就會淡忘的,等他心裡的火消了,咱們再走,走的遠遠的。”

他的聲音很縹緲,眼神飄到了天邊。

其實做這樣的決定,他也不知道是真的想要避開追兵,還是隻是想單純的離他近些。

他只知道站在城外遙遙望著那巍峨的皇宮,心裡頭有著滿滿的不捨。

魏青衍著急的辯解道:“主子,當初你不去瞧他,那是因為……”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宗越一個眼神給制止了,他心裡不滿,只小聲的嘟囔著。

“主子,你真的覺得他會忘了你嗎?”

會嗎?

宗越既想他快快忘了自已,重新開始新的生活,又想他不那麼快的忘了自已,至少讓他知道他曾經的付出不是一腔真心餵了狗。

魏青衍私心裡覺著此事不會那麼快就結束了。

當初炎鐸恨毒了他家主子,三年的時間裡處心積慮的籌謀,一朝登上帝位,非但沒殺了他家主子,而是把人囚禁在了宮裡。

三年啊。

時間不算長,可也不算短。

若是真的不在乎了,又何必如此呢?

人與人之間的情感真是讓人捉摸不透。

已近拂曉時分,遠處亮起了燈光,賣早點的,做豆|腐的,皆都開始了一天的忙活。

宗越道:“你回去吧,無事不必往這裡跑。另外事情塵埃落定之前不要去見桑洛。”

魏青衍恭敬的應了是,然後轉身消失在了夜色裡。

宗越立在門口看著漸漸熱鬧起來的京城,覺得這樣簡單安寧的日子也挺好的。

即使沒有炎鐸。

……

銅雀閣。

裡面一點光都沒有,黑黢黢的。

汪禮手捧著拂塵,滿臉無奈,他瞧了瞧跟木樁似的守在門外的桑洛,整整一個晚上他都沒動一下,腰背挺的筆直,跟不知道累似的。

有小太監小心翼翼的捧了龍袍過來。

汪禮試探的看了眼桑洛。

“桑侍衛,您是打小跟在陛下身邊的,這馬上就要早朝了,要不勞駕您受個累.………”

他拿眼神示意了下屋子裡。

桑洛也不答話,轉身敲了敲門。

“主子?”

他還是照著舊時的稱呼,並不喊炎鐸陛下,屋子裡沒動靜。

桑洛頓了頓推門而入。

屋子裡很暗,藉著廊下昏黃的光,可以瞧見床上坐著個人,他走近了些,這才瞧見炎鐸並沒睡覺,只是抱著被子坐在床上,整個人石雕似的。

察覺到有人來了,炎鐸開了口。

“桑洛,你說我當初是不是就該殺了他。”

他的聲音暗啞的厲害。

如果那一夜他殺了他,那麼現在就沒有他傷害他第二次的機會了。

說到底他還是心太軟了。

桑洛舔了舔唇,昨兒夜裡炎鐸發了很大的火,他先將禁軍統領何定延罵走之後,又交代了京兆府尹和刑部,兵部幾人,務必要將人給找回來,生死不論。

接著便又回到了這裡,一個人關在屋子裡。

“主子,是個念舊情的人,所以才會…….”

炎鐸的雙手狠狠的攥著被面,手心裡是冰涼而繁複的繡花。

“我給了他機會,可他呢?”

他的眼睛一陣酸澀。

桑洛心裡怪不是滋味的,又想起進來的目的,“主子,馬上要早朝了。汪公公在外頭候著呢,要不屬下讓他進來替您更衣?”

炎鐸默了默。

“一日沒找到他,我心一日不安。傳令下去休朝三日,直至找到他為止。”

桑洛知道炎鐸的性子向來如此,想做什麼便做什麼,從來不會考慮後果。從前自然是可以的,那個時候有先帝和貴妃娘娘護著,可現在不一樣了,炎鐸是皇帝了,不可以那麼任性了。

當然這些話他不會說,也不敢說。

他遲疑著沒有挪步。

“主子,有一事屬下不知該不該說。”

炎鐸也知道桑洛的個性,從不懷疑他的忠心。

“何事?”

桑洛的喉頭滾了一下。

“那一日宗公子出宮,從承遠伯府接了他娘出來,後來是屬下借了銀子給他們安置了……”

話還未說完,炎鐸一個暴起,死死的攥住了他的衣領。

灼熱的氣息拂在臉上。

“為什麼不早說?”

桑洛被他那狠戾的眼神給嚇到了,“屬下..我……”

炎鐸一拳砸了下來,冷聲喝道。

“帶我去找他。”

這一拳很重,桑洛半邊的臉都木了,他連忙跟了上去。

“依著宗公子的聰明,若他一心想走,那裡定不會有人的……”

炎鐸一個眼風掃了過去。

“立刻帶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