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巷。

巷子最裡面的小院裡,堂屋裡亮著光,光線雖弱,卻昏黃溫暖。

“越兒,天擦黑了,你還是早些回宮去,若是宮門下鑰......”

吳蘭淳握著宗越的手,嘴上不住的催促著。

心中大石落地,宗越面上鬆快了不少,他回握著母親的手,像小時候一樣撒嬌。

\"娘,孩兒還想多陪你一會兒呢,這一晃都好幾年未見了,下一次再見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你便讓我多待一會兒吧。”

吳蘭淳目露狐疑。

“我瞧著陛下待你很好的樣子,以後你若是想回來便跟陛下說一聲,到時候娘給你做好吃的。”

宗越依偎在她的懷裡,感受著她懷裡的溫暖。

炎鐸還會再放他出宮嗎?

大約是不會的吧。否則也不會將桑洛留下看著他。

還丟下一句話說若他失蹤了,便殺了桑洛和留下來的人。

他就是算準了他的性子,知道他不會狠心拿旁人的性命開玩笑的。

\"好,等下一次回來,我定要好好待上一日。”

外頭魏青衍和芷瀾正忙著收拾行李,柴米油鹽,茶盞被褥等等不一而足,他們從宗家出來的時候什麼都沒帶,什麼

都沒要,這些東西都是午後才買回來的。

等收拾差不多了,魏青衍朝著守在小院門口的桑洛走去。

“謝謝你,那些銀子我以後會還你的。”

他們身上的銀錢都拿去疏通關係了,買下這個小院還有買東西的銀子都是朝桑洛借的。

桑洛依舊是一副冰山臉。

“不用,反正我跟在主子身邊,也用不到。你們要是缺錢了,只管找我拿。我這兒還有。”

他說話一板一眼,不帶絲毫的情緒。

魏青衍再次道了謝。

桑洛看了看天色,“要不你再去催催吧。今兒陛下怒火未消,若是回去遲了,只怕宗公子會受苦。”

魏青衍雖也不忍心,但一想到炎鐸的手段,還是硬著頭皮去了。

他曲手在門上敲了兩下。

“主子..

屋子裡宗越依依不捨的離開了母親的懷抱。

\"娘,你跟芷瀾姑姑好好的,我得空便來瞧你們。若是宗家的人來找你們麻煩,你就去找桑洛,他會幫你們的。”

吳蘭淳應了是,送了兒子出了小院。

直到宗越的身影消失在了小巷口,她還立在暗影裡,望著他離開的方向。

芷瀾扶著她,笑道:“主子,往後咱也能過幾天消停日子了。”

吳蘭淳嘆了口氣。

“但願吧。”

芷瀾似乎很開心,自顧自的說著話。

“主子,自打咱們離了草原,我就再也沒見過這麼遼闊的天空,這麼自由的風了,出了承遠伯府的剎那,我還以為是自已在做夢呢,直到現在咱們住在這個小院,我才覺得真實了些....”

她一邊收拾著東西,一邊絮絮叨叨的說著。

吳蘭淳坐在八仙桌旁看著外頭漸濃的夜色愣愣的發呆。

這一次她從伯府出來,恢復自由身。

雖也高興,但心裡總有不好的預感。

日子真的會如宗越說的那樣越來越好嗎?

屋外,煙火氣息正濃,不知誰家的飯菜香味飄了過來,又不知誰家的女人正在喊尚在外頭玩耍的孩子回家吃晚飯。

一切都那麼的溫馨祥和。

……

養心殿外。

跪了好幾個太監,他們個個面如土色,不停的磕頭求饒。

“陛下饒命啊,奴才再也不敢了。”

“陛下開恩……”

\"陛下...\"

聲音如泣如訴,猶如杜鵑啼血一般。

宗越沒想到一回來就看到這樣的畫面,一旁的魏青衍臉色一白,輕聲道:\"主子,這幾人都是我今日打點過的.....”

宗越心裡咯噔一下。

他知道炎鐸不會就此罷手的,可沒想到他會為難這些無關的人。

他大步走了過去,恭敬的行禮。

\"今兒出宮的是我,陛下要想責罰便只責罰我一人,實在無需為難他們。\"

炎鐸立在廊下的暗影裡,從宮外回來後,他一刻也不得安寧,總覺得雖然桑洛留下看著宗越,可還是擔心那人會狠心離開,就像當年那樣,他病重垂危,他連瞧也不去瞧他一眼,只喜氣洋洋的嫁給了他的皇兄。

宗越就是這樣的無情。

他滿腔的不安和憤怒無處宣洩,於是讓汪禮將今兒幫助宗越出宮的人盡數都押到了養心殿前。

他滿腔的不安和憤怒無處宣洩,於是讓汪禮將今兒幫助宗越出宮的人盡數都押到了養心殿前。

可令他沒想到的是,宗越居然要為這些人求情。

是了。

他可以憐憫任何人,唯獨不會給他哪怕一絲絲的關心。

炎鐸冷笑一聲,一腳拽在了他的肩窩上。

\"宗越,你未免也太高估了自已。”

他已經格外開恩,許他半日的時間去安頓他的母親,可宗越卻得寸進尺,到了現在才回來,一回來不問他好不好,卻為這些奴才求情。

他當他有多大的臉。

宗越被踹飛了出去,骨碌碌的滾下了階梯。

身上的痛遠沒有心裡的痛來的刺心,他躺在地上緩了緩神,又撐著地艱難的跪好。

“陛下要如何才肯放了這些人?”

這些人無非就是幫了他,雖有罪但也罪不至死。

炎鐸怒極反笑。

“你的命只有一條,朕倒要問問你,你想救哪一個啊?”

宗越恭敬的跪著,膝蓋下是冰冷的磚石,寒意透過衣裳直往他的膝蓋裡鑽。

“是不是隻要陛下的氣消了,便可放了他們?”

炎鐸自暗影裡走了出來,身後的光襯的他的身形格外的高大,猶如神祇一般,帶給人極大的威壓。

他不置可否,只這麼看著不遠處的宗越。

宗越艱難的爬了起來,在炎鐸的目光中,走向了一旁的假山,然後右腿狠狠的磕在了假山的山石上。

“咔擦..…”

一聲令人牙酸的脆響聲後,宗越腳下一個虛浮,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他問,“草民自斷一腿,不知陛下氣可消了?”

炎鋅心下一驚,想要上前去查探的傷勢,可到底是忍住了。

他為了替這些奴才求情,不惜傷害自已。

唯獨對他那麼殘忍。

炎鐸的指甲狠狠的戳進了掌心裡。

宗越見他不說話,繼續道:“若是陛下還不滿意,草民可以再斷一腿,若是還不行,草民可以再斷雙手….只求陛下能饒了他們。”

他說著便是狠狠的撞向了假山。

這一撞若是撞實了,胳膊也就折了。

炎鐸飛身將人攔下,咬牙道:“宗越,你好狠的心。”

宗越的額上有著大顆的汗珠,聲音微微打著顫。

\"陛下,氣可消了嗎?”

他居然在笑。

是在笑他的心軟嗎?

炎鐸狠狠地將人推了出去。

\"這些人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重打二十大板,趕到朕看不到的地方去。”

養心殿的門重重的合上之後。

宗越鬆了口氣,拱手道。

“真是對不住各位了。”

“砰……”

巨大的砸東西聲音透過緊閉的宮門傳出來的時候,守在廊下的小太監們個個都噤若寒蟬,生怕裡頭的怒火會殃及他們這些池魚。

汪禮看著滿地的碎瓷片,心驚膽戰。

待到整個殿中再無東西可砸的時候,他才試探著開了口。

“陛下…..…”

他剛一開口就被炎鐸給喝止住了。

\"那腿是他自已斷的,他既那麼愛逞強就讓他逞強,不許太醫去給他看傷,不許給他止痛的湯藥,不許他踏出銅雀閣一步.…..…”

炎鐸幾乎是吼著說完的,吼完了之後,只一手撐在桌子上,劇烈的喘息著。

汪禮久在宮中,心思活泛。

人之所以會動怒,追根究底當然還是因為在乎。

若是真的只當陌生人,只拖出去殺了就是,誰會去管你的死活。

想到此處,他少不得要冒著危險問了一句。

“此事的確是宗公子的不對,陛下又沒怎麼著,他便自已斷了自已一腿,這不是有意讓陛下難堪嘛。只是宗公子身上有傷,現在又斷了腿,吃喝方面?”

炎鐸回身,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朕只是不許他言醫問藥,何時說要剋扣他的飲食了?”

汪禮暗自鬆了口氣,只陪著笑臉道:“是,是,有了陛下的話,奴才做起事來才能放心。”

炎鐸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

可看著滿地的狼藉,又覺得心裡憋悶的慌。

“去景仁宮。”

……

薛玲瓏只穿著中衣,坐在妝臺前對鏡自憐。

銅鏡裡的人兒眉眼清麗,肌膚吹彈可破,只可惜這樣一朵嬌花卻無人採摘。

帝后大婚至今日,已有些日子了。

可她還是完璧之身。

說出去只怕世人都不會信的。

她伸手摸了摸自已的臉,“春繡,本宮美嗎?”

春繡正在給床鋪薰香,聞言答道:“娘娘自然是美的。”

薛玲瓏苦笑。

若是她真的貌美,為何炎鐸都不肯碰她?

許是她再美,也不如那個宗越美吧。又或許她再美,也不如那個宗越會主動勾引人吧。

思及此,她羞的咬住了下唇,暗暗下著決心。

等下一次跟炎鐸獨處的時候,她定要主動一些。

她不信,依著她的家世和容顏,還比不過一個什麼都不是的男人。

正想著,就見一抹明黃色匆匆映入了眼簾,她大喜,忙起身行禮。

\"都這個時候了,陛下怎麼來了?”

炎鐸神色稍緩。

“朕睡不著,瞧著你這裡還亮著光,便來瞧瞧你。你進宮也有些日子了,可還習慣?”

薛玲瓏福身道:“多謝陛下關心,臣妾一切好。”

她的面上湧上了大團的喜色,春繡見狀忙對著屋裡的人招了招手,無聲的退了出去。

待屋裡只剩下兩人的時候,氣氛登時曖昧了起來。

炎鐸有些不舒服,起身要離開。

誰知剛站起來,腰身就被人給摟住了。

薛玲瓏大著膽子從身後抱住了他,臉上燙的厲害。

“陛下.....”

這一聲喚的百轉千回,嬌媚無邊。

炎鐸慌了神,奪門而逃。

他不喜歡這樣親密的接觸,甚至覺得有點反感噁心,若不是顧著她是皇后,只怕那雙手早就廢了。

“天色不早了,皇后還是早些歇著吧,朕還有公務要處理.

薛玲瓏看著炎鐸離開的背影,眼裡泛起了淚光。

長長的指甲刺破了掌心也不覺得痛,最終所有的羞愧和不甘都化作了怨毒。

“宗越.”

……

銅雀閣。

昏黃的燈光下,魏青衍的眼圈紅紅的,他低著頭將削好的木片放在宗越斷腿的兩側,小心翼翼的將布條纏上,他全神貫注而又小心翼翼的樣子,成功逗笑了宗越。

宗越抬手在他的臉上捏了一下。

“只不過斷了一條腿罷了,用不著一副哭喪的模樣。況以前大傷小傷也遇到過不少,不礙事的...”

他說的輕鬆,只額上的冷汗和咬的發白的唇色,不能作假。

魏青衍吸了吸鼻子。

“陛下他怎麼可以這樣?他怎麼能眼睜睜看著你傷成這個樣子,連太醫都不讓請呢?”

他連著去了太醫院好幾趟,只因為白日裡出了這樣的事,太醫院的人見了他就跟見了瘟神似的,最後索性直接將門給關上了。

宗越倒是看得開,隻眼下這種境況,看不開又能如何?難不成一脖子吊死?

既要活著,那何不讓自已活的稍微舒坦點,稍微舒心點呢?

“你不是已經幫我正骨了嗎?左右養上百天也就無事了。況咱們在這裡,又不用下地勞作,衣食一應都是現成的。”

他心裡想著,炎鐸到底還沒冷血到要讓他餓死在這銅雀閣裡。

正想著,門就被大力的踹開了,撞在牆上發出了刺耳聲響,看著搖搖晃晃的半扇門,宗越忽然就有點想笑了。

這門真是命途多舛,炎鐸要是多來幾次,只怕它就要報廢了。

炎鐸一路走來,心裡頭的火騰騰的。

他沒想到宗越居然還能笑的出來?

他居然還在笑?

他原以為會看到他一臉悽苦的模樣,誰成想卻見到了眼前這一幕。

魏青衍察覺出了不對勁,大著膽子攔了上去。

“陛下,我家主子......”

話還沒說完就被炎鐸給推搡著扔了出去。

跟著門又被重重的關上了。

他還欲再上前,卻被桑洛給攔住了。

魏青衍抿著唇,“讓開!”

桑洛一動沒動的守在門口。

“主子們間的事不是你我可以定奪的,若是真鬧起來,吃虧的還是你家主子。”

魏青衍死死的瞪著他,半晌在桑洛的腳上重重的踩了一下。

\"狗腿子....”

桑洛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你要是覺得不解氣,再踩兩下?”

魏青衍到底下不去腳了,畢竟還欠著人家銀子呢。

屋子裡。

炎鐸抬手便將宗越身上的衣裳撕成了碎片,然後將人死死的壓在了身下,他喘著粗氣看著近在眼前的男人,他就想好好看看到底是怎樣一個人,能將他折磨成現在這般模樣。

男人的臉色蒼白,面上有著汗津津的光,一雙清亮的眸子裡有著淡淡的水霧,愈發顯得他可憐而可愛。

“陛下,不是去景仁宮了嗎?”

炎鐸愣了一下,他以為宗越全然不在意他的,他挑了挑眉。

\"你在吃醋?”

宗越垂下眸子,遮住了眼中那複雜的情緒。

那一日聽聞他成親立後,外頭的鞭炮聲似是在他心頭炸開般,那幾日他未曾睡過一個安穩覺。

可眼下他是皇帝了,皇帝三宮六院不是正常的嗎?

他得試著接受。

“陛下新婚,該多陪陪皇后娘娘才是。後宮與前朝息息相關,後宮穩定,於前朝穩定也多有裨益.....”

炎鐸沉著臉,一手捏在了他的斷腿處。

“宗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