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她到高天順臥室門前問,“爸,需不需要報警?”
高天順果斷答,“不報.”
羅田心中懷疑印證大半。
第二天一大早,在羅田的安排下,陳偌宇一家在“柴米油鹽粥店”碰面。
餐桌上氣氛詭異,只有高運博還對桌上的蟹粉小籠和蝦餃有胃口,但吃了幾隻後,見眾人都如高僧入定一般,也不好意思再動筷子。
羅田清了清嗓子,然後說,“孩子,阿姨這麼做是希望你好.”
陳偌宇低著頭說,“我知道.”
“所以阿姨現在問你的想法.”
“我?我沒想法的.”
坐對面的林紅在說,“兒子,咱鬧多久了,聽話,跟我們回家.”
陳偉在說,“快快回來,別給人家添麻煩。
寒磣.”
陳偌宇盯著面前的腸粉,胡亂點了點頭。
各人見此都鬆了一口氣,只是高運博沒松這口氣,因為陳偌宇抓他的手抓得越來越緊。
這讓他心裡不安。
他眼珠轉了轉,開口說,“要不然,我們做一個協議?”
陳偉夫婦睜大眼睛看著高運博。
羅田在桌子底下踢了高運博一腳,同時瞪他一眼,示意他別找事。
陳偉問,“協議什麼?”
高運博答,“就是,保證以後不再打他,保證做父母該做的事.”
林紅愣半天后卻笑了,“哈哈,哪兒跟哪兒的事,不至於吧.”
陳偌宇突然開口,“我說至於。
就至於了.”
眾人皆啞然。
高運博抓過羅田的單肩揹包,翻出紙筆開始起草。
陳偉眼見這個小不點男孩寫得如此認真,也覺得想笑,但陳偌宇這會兒在死死瞪著他,同時也在瞪著林紅,瞪得渾身發抖。
羅田輕輕將胳膊搭在陳偌宇肩膀上,同時朝陳偉投去一個笑容。
一分鐘後,高運博將紙撫平,讓紙平放在桌面上,說,“你們三位在下面籤個名,承諾人一欄。
筆.”
陳偉沒想陪小傢伙胡鬧,只想帶著兒子走。
但陳偌宇已經先搶過去簽了名字,將紙推到他面前。
他只好拎起筆來,但嘴裡還笑道,“嘿嘿,小孩子,整得多正式…”林紅看了一眼陳偉,說,“那我就不簽了.”
陳偌宇說,“要籤.”
於是林紅也在丈夫名字旁邊署了一個小小的名字。
高運博拿出手機照相存證,說,“這個東西放陳偌宇那裡.”
陳偌宇說,“承諾過的,不許反悔.”
說完他感激地看著高運博。
沒說話,但是充滿溫度。
這是他這幾天最沒負能量的表情。
高運博覺得踏實了。
但是回去的路上,羅田對他說,“剛才為什麼胡鬧?”
高運博心裡一驚,但不明就裡,他還以為羅田會誇他會辦事,卻沒注意到飯局後半程羅田一直板著的臉。
他問,“我怎麼了?”
“不是責怪你。
其一,你今天弄出那樣一個協議,擺明了就是把陳偉兩口子跟兒子徹底明確為對立關係。
這協議在陳偌宇手裡多放一天,他跟父母就多對立一天,這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其二,萬一哪天又鬧起不對付,陳偌宇拿著這個所謂協議和父母對峙,到時他爸媽就會來找你的麻煩,說難聽點是吃力不討好,這樣的道理以後時刻記住,對人家家事的參與適可而止。
怎麼說他們是一家人,你是外人.”
“對不起,我只是想確保陳偌宇不再受傷害。
他剛才很開心.”
“我知道,你就是太在乎他開心了。
但是哪有那麼多開心事,磨合必定是雙方退讓,雙方痛苦。
算了,你是好意,不能怪你。
我去醫院,回來的時候順便買些鴨掌鴨翅,再弄點空心菜和花菇打火鍋,開一次大葷補營養。
你先回去。
對了,你爺爺回家吃午飯,記得和他打聲招呼。
別說你爸進醫院的事,不然你爺爺又該罵了,會嫌你爸是‘酒膩子’。
話說回來,昨晚他硬要趕王姐走,我沒能攔住,但我覺得她不會偷錢.”
“嗯,我早上發微信問候她,她說她已經回了單位宿舍住。
如果是冤枉,我們是不是可以介紹她去別家工作,算還她人情?”
羅田笑呵呵道,“有合適的機會再說.”
高運博放心地點點頭,心裡在想著王姐做的好吃的湖北菜。
新年將至,高運博一家卻進入情緒低潮。
高運博受迫於每日的奔波往返和高強度腦力活動,每天都覺得睡不夠,於是上課開始打盹。
為此康寧多次致電羅田,說孩子這幾天上課狀態不太好,有時做著做著題就要閤眼,最近幾次小測的成績也有很大起伏,有時接近滿分,有時半天磨不出第一題,思維像僵死似的。
反應速度也明顯慢下來。
她說,很多小孩拼到現在都會“過飽和”,東西填不進去,反而淡忘更多原有的東西。
這是很正常的現象。
越是這時越是要咬牙挺住。
羅田沒轍。
她知道這情況包含了多方面因素,更何況她自己也受影響到煩得要死。
這幾天她一直失眠。
因為連續失眠,所以在與高運博進行溝通的時候,她沒能用出更柔婉的說辭。
高運博一聽就來了點脾氣。
他對她說,“小測根本不重要,你別那麼風聲鶴唳,沒必要把所有我的事都當回事,弄得我壓力很大.”
進醫院第三天,高建出院回家了,虛弱得簡直不像高建了。
回家後,羅田給他熬了一鍋小米粥。
他吃了兩碗,就說要去睡覺,羅田就扶他去,但坐在床上,她自己也起了睡覺的意,於是二人倒頭酣睡,留高運博一人在客廳做作業。
高運博寫著寫著也不願再寫,煩躁得很,十點多顧涵發來微信,約他出去吃飯。
但高運博歪在沙發上睡得迷迷糊糊,等醒來時已是十一點半,見此邀約匆忙爬起來洗漱。
此時高建羅田仍在酣睡,一看便知是徹底不會爬起來做中飯。
索性高運博留了張紙條說明去向後,直接出門赴約。
終於見到顧涵。
他的自然捲都沒有了,變成一頭軟趴趴的直髮,看起來像那種老藝術家瘋子。
高運博一見面便問他,“你是不是還想出國?”
顧涵道,“怎麼突然提這個?其實…計劃提前,預計高一下學期去美國。
你看,我寫了兩頁紙的道歉信,能否現在朗讀一下?”
“你還在糾結這個?別鬧了,扔了它吧。
我再詢問一句,張嶽兒確定也要出國了?”
高運博拿過兩張紙,揉成一團放在旁邊。
“呃…應該確定。
他說他有親戚移民在墨爾本,出去比較方便.”
“一定一定要出國?”
“這怎麼說…出國…是另一條路子罷了。
沒什麼了不起。
你也有自己的人生軌跡.”
高運博發現即使三年過去,顧涵依然能夠洞悉他的想法。
他覺得這話像是戳到他某個穴位,令他產生輕微的酸脹感。
顧涵繼續在說,“很多人把出國和留學這兩件事弄混淆了。
走出國門,其實沒有想象的難。
而真正在國外學得轉,其實也沒有想象中簡單。
很多人以為渡過出境難關,人去了國外,就萬事大吉,其實真正學有所成又是另一回事。
這另一回事才是真本事。
對我來說,不過是換個地方做事罷了.”
見高運博不說話,顧涵繼續道,“很多在國內拼成績拼不過,而逃到國外去的,家裡有錢的。
那幫小孩到了那邊,混的也是富二代華人同學圈子,每天奢侈品流水似的買買買,回國後英語照樣說不了幾個詞,本事也不見長,只能拿著混來的私立學校文憑,括弧,廢紙一張,繼續拼爹拼媽拼資本,一跟別人說就是海龜一枚。
不過好在,近些年不會再有人一聽你是海龜就頂禮膜拜了,該長的腦子都長了,你空有個噱頭再也唬不了人了。
不管怎麼說還是要憑本事,你沒問題的.”
“我最近微信詢問了兩個出國的同輩親戚,聽說國外也搞排名的?”
“當然了。
不過不公開,只能知道自己的。
有人的地方當然就會有排名。
我也不喜歡。
你成績好,當然不會怕這個.”
“呃,我當然怕。
這事之前就和張嶽兒討論過。
你們現在還有聯絡沒?哦,肯定有,你們在一個學校.”
“話說得是,但我們現在沒太有交集。
你知道的,我要忙樂團,寫交響樂錄cd,備考託福,張嶽兒他自己鼓搗了一個相聲社團,很受歡迎,北工附德雲社呢,還去航二院表演過兩次。
只是最近他身體不好,社團多靠他帶出的幾個低年級徒弟撐著就是了.”
“徒弟?徒弟?哇,你們都好厲害.”
“呵呵,我體育不行,被我媽逼著每天拉練五公里,扔實心球半小時.”
“聽起來你一天四十八個小時可用呢。
天哪,再看我,我每天都在幹什麼啊.”
“我倒希望呢。
我每天都睡不夠,你看,我滿臉痘痘,都是今年冒的.”
“聽起來我比你們需要的睡眠更多,乾的活反而更少。
我是最不會過自己日子的人。
沒別的意思,只是突然覺得自己沒資格說累.”
“覺得累就說啊。
累是自己的感受,這還要遵守別人設下的標準嗎?而且我也喜歡生活慢一點。
待會兒去臺灣街木屋燒烤,吃得慣嗎?”
“我帶你去雲海餚吧,比較近,而且那兒我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