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顏紹安扶著腰挺了挺身板,眼中帶著一絲狐疑,“你的意思是從鑿冰工具入手?”

何景簫點了點頭,輕輕擦去鼻尖上的汗水。

“嗯……”顏紹安扯了扯橡膠手套,思索了片刻後微微頷首,“行,不過得等老操那邊調的監控。”

就這樣,二人從現場退了出來,在約定地點與其他人匯合後一塊兒回到了警局。

“呼,”顏紹安雙臂向上拉伸,身體微微後仰,筋骨發出“嘎吱嘎吱”一連串的輕響,“收拾收拾,一起吃飯去,我請客。”

“真……真的嗎!”徐宥川從滿滿一打的牛皮袋中探出腦袋,眼裡閃著星子。

“趕緊的,”顏紹安見徐宥川停了下來,抬起腳往對方屁股上虛踹了一腳,“磨磨唧唧。”

“小柳跟阿杰今晚要值班,就不去了。”操懷江坐在一旁添了嘴。

晚飯時間,幾人圍著小圓桌坐在店門,五顏六色的霓虹燈映在臉上,平添了幾許煙火氣。玻璃轉盤中央擺著幾隻酒瓶,隨著轉盤的轉動曼妙起舞。

“都別裝悶騷了啊,”顏紹安拿起餐盤上的小刀割了一片烤羊肉放進碗裡,“吃飯就該放浪形骸之外。”

操懷江笑了笑,往小玻璃杯裡倒了些酒,站了起來,“來,老顏,我敬你一杯。”

“酒我就不喝了,傷肝,”顏紹安從腳下摸出一瓶罐裝汽水,與對方碰杯後灌了幾口。

“老顏吶,咱倆認識多久了?”操懷江喝了酒,面色微紅,酒精氣息從他衣袖間散發了出來。

顏紹安與他對視著,腦海裡浮現出多年前那張青澀的面孔。如今,再次對上這張面孔,他不由得感慨,真是年華易老,往事如煙。

氣氛都到這了,不說點煽情的都對不起那瓶汽水。

顏紹安有些動情地嘆了口氣,張了張嘴,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打了一個嗝兒。

“……”一陣短暫的寂靜過後,眾人笑出聲來。

徐宥川伏在桌上,飯也咽不下了,一抽一抽地笑起來。梁芹也放下手裡的筷子,將頭偏向一邊掩著嘴偷偷笑著。

原本嚴肅的氣氛,瞬間被點燃了,幾人輪流著敬飲料,一杯又一杯,顏紹安也一罐又一罐。

“不來了,”顏紹安癟著嘴忍著上湧的氣體朝他們求饒似的擺擺手,“汽水喝多了,會得糖尿病。”

“哈哈哈。”

“顏隊,”徐宥川忽地彈起來,將袖子挽起來,朝對方勾了勾手指,“飛花令,敢不敢來一回合?”

“切,”顏紹安也來勁了,將外套一把掀掉,捏起拳頭轉轉手腕,“背個詩,幾回合都沒問題。”

“好!”操懷江鼓著掌,給他們助威,氣氛瞬間被推到了高潮。

何景簫坐在一邊,默默地看了眼歡笑著的眾人,心裡竟有些傷感。他不動聲色地起身,將歡聲笑語拋在了身後。

離開大排檔,清新的空氣迎面撲來,何景簫閉了閉眼,放鬆地將氣沉了下來。他插著口袋,漫無目的地沿著親水木棧散著步。

溼潤的海風撩起他的髮絲,吹開了他深色的大衣。何景簫走著走著,忽地停下來,望向遠處漆黑的海面。

深沉的夜色下,海浪拍打著礁石,如幽靈般舞動著魅影。

何景簫靠著木質欄杆,微微眯起眼,難得的寂靜令他思緒萬分,他依稀記得,這個渡口上演的悲歡離合。

那場爆炸,沉沒的不只是船隻,還有他的祈冀。

何景簫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抽出一支香菸,正恍惚著,身後隱約傳來腳步聲。

他將眼裡的哀傷收了起來,淺淺地回眸。

“不好好吃飯,跑到這來飲風餐露。”顏紹安叼著牙籤,不緊不慢地走上前,戲謔道“小子,你挺別緻啊。”

何景簫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背對著將香菸咬在嘴裡。

“嘖,”顏紹安將嘴裡的牙籤一吐,一言不合就將煙從對方口中抽走,咬在自已嘴裡含糊道,“年輕人,少抽點菸,小心影響發育。”

“……”何景簫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沉默著再次從煙盒中抽出一支菸。

這回,顏紹安倒沒說什麼,只是悠哉悠哉地在一旁晃著腿,有些死皮賴臉。

“嗞——”打火機裡竄起一小簇火苗,隨著微風扭動著身軀。

何景簫抬起手攏著火光,微微湊上前,將嘴裡的煙送進火焰中。與此同時,另一支菸頭也湊了過來,並與之親密地“吻”在一起。

何景簫腦袋一偏,有些不悅地抬眸,恰好與顏紹安四目相對著。

火光下,對方的五官格外英朗,那雙漆黑的眼眸中跳躍著光影,包裹著何景簫的影子並將它點燃。

只一眼,何景簫的心跳漏了半拍,他觸電似的往旁邊一撤,眼中明顯有慌亂之色。他將打火機丟進口袋,朝遠處望去,很快就恢復了冷靜與自持。

顏紹安彎著腰,雙手疊在欄杆上,慵懶地眯著眼,餘光卻有意無意地往旁邊瞥。

周圍靜極了,只有遠處的鳴笛聲還在呼嘯。

何景簫垂著眼眸,長而濃密的睫毛蓋住了光亮,投下一片陰影,將所有的心緒藏了起來。

淺白色的煙霧不疾不徐地從他的唇縫中溢位,在空氣中流動,使他姣好的五官在夜色下朦朧起來。

顏紹安靜靜打量著何景簫清冷的眉眼,不知為何,他覺得對方有些孤獨。不論怎樣,陪著他罷,他心裡響起了一個聲音,無緣無故的卻無比堅定。

半支菸的功夫過去了,何景簫的眼底不再有任何情緒,他毫不猶豫地將星火掐滅,乾脆利落地往垃圾桶裡一丟,插著兜頭往回走。

“誒,你等會兒,”顏紹安將煙往垃圾桶裡一呸,健步上前抓住了對方的肩膀。

“……”何景簫有些無奈地看著他。

“禮尚往來……”顏紹安嘿嘿一笑,露出幾分狡黠。他摸遍全身,終於從衣服內側掏出一根棒棒糖,“吶,蜜桃味兒的。”

何景簫看著遞過來的嫰粉色包裝,神情複雜。

“放心,沒下毒,”顏紹安勾唇一笑,有些傻氣。

何景簫看了眼顏紹安,又看了眼棒棒糖,猶豫片刻後還是接了過來。

“等我吃完,一塊兒回去唄。”顏紹安湊過來,搖著尾巴。

何景簫搖了搖頭,冷漠地拒絕了他。

“哎,這夜黑風高的,保不準會遇到鬼呢。”顏紹安說著,悄無聲息地攬過對方的肩,將他帶著走。

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霓虹燈懸在頭頂眼花繚亂,路邊大排檔早已賓客如雲。

打著赤膊的幾個大漢在搖骰子,骰子在碗中滾了幾圈後落地,那幾個大漢竟爭著鑽到桌底,裡邊歇著的狗子逃命般竄了出來,周圍頓時爆發一陣歡呼聲和尖叫聲。

顏紹安看了眼醉得通紅的大漢,輕聲笑了一下,偷偷指給何景簫看,“你瞧,酒杯一端,地上一鑽,老狗一竄,掌聲不斷。”

何景簫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瞥了一眼,興趣索然地點了點頭。他不喜歡這種喧鬧的場景,即使熱鬧能持續到下半夜,但終究會變得冷清。與其在心裡埋下落差,不如一開始就冷清些。

顏紹安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對方眼裡的變化,只是頗有興趣地觀察著聚在外邊的人,終於體會了一把“眾人皆醉,唯我獨醒”的感覺。

回到餐廳,顏紹安看了眼趴在桌上的徐宥川還有操懷江,數了數桌上的啤酒瓶,“一瓶倒了倆,酒量那麼差還喝。”

他繞了一圈,拍了拍倒在桌上的操懷江。“嗯……?”操懷江哼唧一聲,閉著眼從桌上爬起來,面色紅潤。

“額……算了,”顏紹安將他的腦袋由摁了回去,“歇著吧。”

“這怎麼整?打110都不管用了,”顏紹安雙手一攤,有些頭疼地掃了一圈“雖然明天不用上班,但總不能全撂在這吧。”

“要不……打個車?”梁芹指了指手機螢幕。

“行,”顏紹安說著,扛起迷糊的操懷江,對站在一旁的何景簫揚了揚下巴,“把小徐給帶上。”

何景簫點點頭,走上前將徐宥川的手臂拉起來扛在肩上,稍微一用力便將他背了起來。

“顏隊,”徐宥川晃了晃腦袋,帶著醉意甕聲甕氣道,“我能成為一個好警察嘛?像你一樣。”

何景簫聽著青年認真又稚氣的話語,心裡微微一動,卻沒回答他。

“顏……隊!”徐宥川有些不樂意了,搖搖晃晃地從他背上爬起來,眼中閃爍著迷離的光芒,有些急切地質問“你怎麼不說話?”

何景簫將他往上託了託,冷淡卻又堅定對他說了句,“能。”

“真……真的嘛,”徐宥川咧開嘴眼裡閃著光,心滿意足地將頭靠回背上,呼吸逐漸均勻起來。

另一邊,顏紹安已經扛著操懷江坐上了計程車。操懷江軟著身體癱倒在座位上,嘴裡嘟囔著模糊的話語,“江……厲。”

顏紹安聽見這個名字,心裡咯噔一下,不由得想起剛調來定海那會。他們的支隊長是一名女隊長,叫江厲,還挺年輕。人如其名,江厲做事雷厲風行,一頭短髮剛強堅毅。

操懷江和江厲互生情愫,兩人心知肚明,卻都沒有戳破。

在一次行動中,江厲不幸犧牲,葬禮過後,操懷江將本名“尋真”改成了“懷江”二字一直至今……

沒有人知道他的內心有著怎樣刻骨的眷戀,他從未在別人面前提起她,就連顏紹安都以為他已經放下了。

如今看來,倒是紅顏太短,鍾情太長。

回到家後,何景簫從抽屜暗格中拿出一個牛皮紙信封,猶豫片刻後將它開啟,一段黑底白字的警號落在桌上。

何景簫放下信封,輕輕拾起那段警號,冷峻的眉眼多了幾分溫柔。

“何謙,你的父親,他是個英雄。”

十幾年前,臨滄市禁毒支隊副支隊長何謙,因被潛伏在警方的內奸(代號“赤虎”)出賣,臥底身份暴露,最終不幸被犧牲。

一想起何謙,何景簫再也兜不住悲傷,手指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

曾經有段時間,他會幻想,如果何謙沒有犧牲,自已沒有出生在“黃金囚籠”之中,他應該能和正常人一樣過著平淡的生活。

可惜,這段警號太沉重了。那不僅是他與父親的約定,也是他摧毀“哈姆薩”組織的決心。

父親未完成的使命,他會去做,即使屍骨無存也毫不畏懼。他始終會記得,他的父親何謙,是一位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