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格:情感、言情、近現代

【楔子】

“紅豆生南國……此物最相思。”

青巍南路有個鬱金花園,名叫際遇。

這片花海里的每一朵鬱金香都很特別,它的花期是一年四季,永不凋謝。

每一朵花都生於南路,始於歡喜,像王維詩中的紅豆一樣,寄託了思念。

紅豆與鬱金香本是毫無交聯的事物,可偏偏,只有南嘉知道,南路角落裡埋著的那

顆永遠不會結果的紅豆是他一生的牽掛,而這鬱金香是他沒來得及說出口的告白。

1

又是一個詩人口中常提及的四月天。

暖流開始拂過南方,往年都是楊柳青青、嫩芽冒尖,還會帶著一連半個月的紛紛細雨。

今年不同往日,楊柳吐枝、群花鬥豔,前幾日還是大雨紛紛,而今卻開始暖陽初照。

“姑奶奶,看點路。”

岑平一走在前面帶路,一步三回頭,生怕把不習慣走泥濘小路的季鬱給摔了。

相對於岑平一的緊張兮兮,季鬱反倒顯得滿不在乎,還不時用路邊剛摘的狗尾草戳

戳他的背,甚至把狗尾草伸到他脖子上給他撓癢癢。

岑平一任由身後的女孩兒胡鬧,只是走著走著便突然停下。他看著前方積了水的泥

坑,因為之前連續降雨,而今剛放晴,泥巴路依舊未乾,一眼望去,泥坑一路上都是。

他嘆了口氣,轉身:“接下來的路不好走,我自已去吧,土地考察的事情交給我。”

季鬱低頭看了看自已的白裙子,又盯著他看,一雙眉目清秀,那雙柔和的目光像星

光一樣明亮。

“那行吧。”

岑平一點頭,想到季鬱愛玩的天性,又補充道,“你記得直接回去,別亂跑。”

季鬱給他比了個“OK”的手勢,轉身離開了。

季鬱才剛踏上水泥路,還沒蹦噠幾步,隔著一層紅磚牆後傳來了一陣聲音。她本以

為是當地人的小糾紛,沒怎麼在意,正準備離開,鍋碗瓢盆落地的清脆聲最終還是

止住她的腳步。

不會出人命吧?季鬱心想。

她抬頭瞥了一眼牆頂,雖然從小性子野的她經常在小區裡爬樹,練得一身好功夫,

但眼前這堵牆的高度她翻不過去。

她繞著小院牆邊走了一圈,想找個地方一探究竟。她注意到一個瓦片封頂的小屋。

風吹彎了番桃樹,讓這棵原本挺拔的樹向小屋靠去、彎了腰。盤虯臥龍的枝幹上裝

飾滿了綠葉,也有泛泛白色小花加以點綴。站在上邊,不僅有樹能夠遮掩,正好可

以看到院裡的情況。

很快,季鬱爬上了屋頂。

她向裡邊瞧去。目光所及便是男子修長的身影,一身西裝革履。

女生的聲音再次響起,季鬱這才望向她。她背朝季鬱,一頭波浪卷長髮散落肩背,

踩著高跟鞋,一襲紅色刺繡旗袍襯出她姣好的身姿。

兩個宛如從畫中走出的人,站在一起真的很般配。因為距離問題,她聽不清楚他們

談話的內容,也不感興趣,只把它當成是情侶之間的矛盾。還未轉身,季鬱便看到

女生給對方來了一個耳光。

“……”

季鬱倒吸一口氣。

對於女人的舉動,男生沒做出任何表現。

沒多久女生便踩著恨天高推門而出。

季鬱皺了皺眉,用同情地目光注視著被丟下的男人。說實話,她竟然有些後悔沒用

手機錄下來。

戲幕落下,身為觀眾的季鬱不得不離場。轉過身,卻不小心被殘缺的半塊磚瓦絆住

腳,重重地摔在上邊,發出一陣響聲。伴隨著“啊”的一聲,南嘉的思緒被打斷。

他順著聲響往上看,視線落在季鬱的身上,女生小小的身軀抱成一團,白白圓圓

的,像極了一個糯米糰子。只是這個“糰子”比較有個性,頭上還用了一個很大的蝴

蝶結來裝飾,極為顯眼的大紅色,讓南嘉一下子記到了心裡。

季鬱回頭,正好碰上南嘉的視線,她頓時有種偷看別人被抓的羞恥感。顧不上疼

痛,季鬱撐著樹幹站起,一瘸一拐地離開了。

在季鬱離開之後,南嘉這才收回目光,用手摸了摸臉,好似剛剛的巴掌不是落在自

已臉上,嘴角忽地上揚。

2

告別溫柔的落日,浪漫的畫家給天空灑滿了黑色,夜幕似張大網將這座城市籠罩。

今天夜晚出現了難得可見的星星,鑲嵌在天空,一閃一閃的,照在酒店的玻璃上,

折射出只有城市才會有的亮光。

“別動!”

岑平一一手摁住季鬱閃躲的腿,一手用棉籤給她上藥。

膝蓋傳來疼痛的刺激,讓季鬱差點哭出聲。她想轉移注意力,把視線投射到窗外,

入眼便是滿天繁星,腦海裡浮現出他的身影。

“岑平一,”季鬱叫住他,“我今天撞上一對情侶好像在吵架耶,女生還給男生扇了

個耳光。”

“哦,可能在鬧分手。”

岑平一連頭都不抬,聽到這件事好像在聽每天七點都會準時播放的新聞聯播,早就

習以為常。

好在季鬱只是掌心和膝蓋磨了層皮,岑平一緊繃的神經一下子鬆了下來。

“先管好你自已的事吧,距離土地競標的開拍的時間很近了,聽說你這次會遇到很

強勁的對手。”

“誰?”

“奎庭的南嘉。”

業外人士對於土地競標的認知或許只停留在價高者得,實際上企業家會綜合考慮買

地和事後建設等等方面,依據公司利益得損出價。

季鬱的臉變得沉重,“南嘉”這個名字,在這個領域可以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存

在。據說迄今為止,在他參加的土地公開競拍活動中,只有一次是他失手的,得方

還是他心上人。顯然,這唯一一次失手極大可能是故意的。

儘管對手強大,季鬱很明白,無論如何,她都必須贏下這塊地。

看季鬱不再說話,岑平一忍不住調侃:“這還沒開始,怎麼就蔫了?”

季鬱狠狠地白了岑平一一眼,按耐住想踹他一腳的衝動:“你別盡是滅自已威風漲

他人志氣,我聽說那個南嘉不是輸了一場嘛,那他勝率就不是百分百。雖然我是個

職場小白,可我的勝率怎麼說也是百分百,比他高。孰輸還未定,皆是黑馬。”

“……”岑平一無語,對於季鬱口中兩場勝率的百分百,他選擇沉默。

岑平一開始整理醫藥用品,突然想起什麼。

“哦對了,過幾天所有招標人有個晚會,南嘉做東。我有事,你代表易德出席。”

3

A市四月的夜晚有點涼風,溫度一到晚上就驟降。季鬱原想穿晚禮服裙出席盛宴,

在風度和溫度之間,她最終選擇後者。

到了宴會舉辦的酒店下,她拿著事先準備的禮物進場。人來人往,那些背景頗深的

公司大老闆都是隨身攜帶助理的,只有季鬱是一個人。她四處望望,沒見到南嘉真

面目,也不知道把禮物轉交給誰。

沒人和季鬱說話,周圍的環境詭譎得讓人迷離,角落裡充斥著酒杯碰撞的聲音。不

愧是奎庭,舉辦個派對排場都很氣派。

不過季鬱討厭這樣的場合,自個兒拿著禮物走進了衛生間……

等到她重新補好妝容來到大廳,本宴會上的大人物——奎庭一行等代表人恰巧到場。

主角登場,總要有爾等配角的凸顯。這不,沒一會兒工夫,他們就被眾人圍住。

倒不是季鬱不想沾沾大佬的光芒,只是她這小小的身軀實在是擠不進去,要是硬著

頭皮上前只會弄亂了她精心打扮的髮型,得不償失的買賣,她不幹!

無法融入集體的季鬱只能站在一旁,遠遠地看一眼他們。南嘉憑藉身高的優勢,捕

獲了季鬱的第一視線。

當前五彩的光線有些迷離,打在南嘉身上,讓他看起來多了些許柔和。感覺跟前的

人身形有幾分熟悉,季鬱半眯著眼睛。

是他!

許是季鬱的目光過於灼熱,南嘉抬頭,兩人視線剛好在空中相遇。季鬱猛的回神,

隨即小臉不爭氣地燒紅。

南嘉離開眾人的擁護,在大家的目光護送下,緩緩朝著季鬱的方向走來。

季鬱早已收回視線,看到他走來,以為他要路過,還很自覺地側過身子給他讓路。

南嘉剛好走到她面前,停下腳步,低頭望了望季鬱。少女皙白的臉蛋裡透露絲絲紅

粉,彎彎的睫毛翹起,忽上忽下地煽動,像極了小精靈舞動的翅膀,眼前小女生看

著略顯稚氣,一身仍帶有未褪去的學生氣。她頭上依舊帶著蝴蝶結,只不過這次變

成了紫色。

大紅大紫,真吉利。

因為前幾天的事,季鬱做賊心虛,以為他要當眾讓她難堪,不敢正視他的眼睛。誰

知,南嘉只是伸出一隻手,攤開掌心。

季鬱疑惑地看著他,那眼神好像在問:“我拿你東西了?”

見女生不明白他的意思,南嘉淡然地開口:“禮物。”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傳入在場

每一個人的耳朵。

商界大佬南嘉向一個素未聞面的小姑娘索求禮物,這要是傳出去,應該能分分鐘上

微博熱搜的吧。

周圍人先是被南嘉這一操作搞蒙了,然後各種猜忌,議論聲越來越大,讓季鬱一下

子成了人群的焦點。

“你就是南嘉?”季鬱吐出心中疑問。

南嘉點點頭,又催了一句要禮物。

季鬱無語,剛想把禮物遞出,才發現她兩手空空。

可憐了被她遺忘在衛生間的小禮盒,在她出去後恰巧被清潔人員撞見,誤以為是她

不要的垃圾,現在正躺在某個垃圾桶裡。

季鬱:“……”

眾目睽睽之下,易德一個有頭有臉的公司竟拿不出禮物,傳出去一定會成為商界飯

後的談資。

季鬱裝作若無其事,把手伸進自已大衣的口袋,並祈禱自已能拿出點什麼東西。她

此刻多希望自已的口袋是哆啦A夢的魔法口帶,想什麼來什麼。

季鬱在口袋裡摸索了一番,忽的碰到了一個又小又硬的東西,她高興地拿出來。

是一顆紅豆。

“……”季鬱盯著這顆豆子,笑容僵硬在臉上。

前些日子她去小侄子家,正好碰上小侄子用一堆紅豆做美術作業,她興致來潮隨手

幫了他一下,這顆豆子應該就是那個時候掉入口袋的。

有的總比沒的強,現在這種情況,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季鬱硬著頭皮把這顆紅豆放到南嘉的掌心,討好地笑了笑。

南嘉:“……”

季鬱看著南嘉那張彷彿寫著“你哄小孩兒呢”的臉,不緊不慢道。

“這不是普通的紅豆,是王維的相思豆。”

4

那天晚上南嘉一言不發地收下季鬱的紅豆。季鬱也不知道對方是怎麼想的,總之接

下來的一週,除了有關土地競標的資訊,她都沒在微博熱搜看到有關易德的訊息。

次日清晨,暖陽衝破層雲透過枝葉縫隙灑向地面,南風拂滿袖,微微掀起街道行走

少女的裙角與耳畔邊的碎髮。

季鬱洗漱完畢便下到酒店一樓,此刻岑平一已經坐在窗邊,一邊看早報一邊吃早餐。

季鬱徑直走向他,落座他對面,和他打了聲招呼便拿起一塊麵包開始啃。季鬱頻繁

地看向岑平一,欲言又止。

“說吧,什麼事。”岑平一嘴角上揚,少女的目光太過頻繁,擾亂了他看報的心。

季鬱喝了一口牛奶,試探性地問:“昨晚你給奎庭準備的禮物是什麼啊,貴不

貴?”一想到裡邊可能是什麼金銀首飾,丟了怪可惜的。

“新研究出來的玫瑰花品種種子……”岑平一放下報紙,雙手交織,繼續道,“我去過

南嘉家裡一次,他家陽臺上種滿了玫瑰花,我就猜想他應該喜歡。”

“哦……”得知不是什麼金銀珠寶之類的,季鬱的心一下子鬆了。

玫瑰花種子,還不如她送的紅豆呢!

季鬱繼續悶頭吃早餐。

“對了,你前些日子去參加晚會,有沒有遇上南嘉。聽說他也是H大畢業的,不過好

像比你大七八屆。”

季鬱心裡一串省略號閃過,這何止是見過。

“15屆畢業的?”

岑平一點點頭。

“比我大那麼多,”季鬱若有所思,“那我是不是得稱呼他一句‘叔叔’?”

岑平一:“……”

“也可以叫爸爸。”南嘉不知何時站在季鬱身後。

男生獨特的嗓音在一週前早已深深刻進季鬱的心,此時再次聽到,聲音的頻率與心

跳發生共振效應,有力地砰砰跳動著,讓季鬱一下子緊張了起來。

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岑平一招呼他入座:“季鬱,上次土地考察你沒去,恰巧南嘉也因一些事耽擱了沒

去。他今天要去看看,就讓他帶上你一起咯。”

聽了岑平一的話,季鬱差點被面包噎死。

但為了這次競標的勝利,季鬱最終還是妥協了,快速吃完早餐與南嘉一起上路。

剛出酒店門口,季鬱轉向南嘉,伸出手:“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季鬱,易德此次競

標的代表投標人,你的競爭對手。”

南嘉盯著她白嫩嫩的手掌好一會兒,忽地輕笑一聲。

她叫季鬱,他知道,是早就知道。

南嘉握住她的手。

男生掌心的溫度似是高過往年的每一個夏天,讓少女的心率極速飆升,烈火燒在少

女的臉頰,一下子就燒到耳垂。看到跟前羞澀的女生,南嘉笑得更加肆意。

南風呢喃低語,輕風中似乎藏著一個樹洞,南嘉偷偷藏了好多秘密。

5

這次競標的土地剛開墾不久,總面積二百餘畝,位於A市一個叫青巍的偏僻小村後

山。不少企業想利用這塊土地進行開發,有發展旅遊業、林業、花卉業等等。但最

終的目的都是一個,那就是幫助這裡的人脫離貧困,順帶提高企業效益。

季鬱站在黃土上,面前是一片空曠還未開發的泥地,她敞開雙手,眯著眼享受陽光

沐浴,光打在少女的臉,讓南嘉一下失了神魂。

“你想拿這塊地幹嘛呢?”

聞聲,季鬱睜開眼睛,沉默了那麼片刻,然後開口:“你這是在打探敵情嗎?”

南嘉笑了。

“小姑娘年紀輕輕警戒的心倒不小啊!”

“不小了,恰逢適婚年齡。”

聽到季鬱的話,南嘉的心漏了半拍,故意道:“看不出來啊,成年了。”

季鬱裝作沒聽見。

她今年虛歲21,因為上學早,加上成績優異連跳兩級。在別人還在為論文苦惱的時

候,她早已畢業步入複雜的社會,領略了社會上覆雜的人情世故。

季鬱看似平靜的臉,心裡卻如同大海洶湧。她睜開眼,轉身,丟下一句“走吧”便離開。

南嘉邁著步子跟上,一路上,他能感覺到季鬱的情緒變動。

南嘉反覆在心底回放剛剛的場景,心裡有些疑惑,難不成是自已說錯話了?

忽然,她停下腳步,凝視著南嘉,眼裡帶著許多期待:“如果我說這塊地對我而言

很重要,你會不會故意讓給我?”

南嘉一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久久都不回答。隨之,季鬱眼裡的期待如同被一朵

巨大的烏雲慢慢掩蓋的光,一點點暗淡下去。

一想到有關南嘉那條唯一一次失手的傳聞,再對比他默默不語的態度,季鬱突然覺

得心裡堵得慌。

在成年人的世界裡,有些時候沉默就是一種無聲的拒絕。

她不想等他回答,自顧自地跑了。一路崎嶇不平,南嘉怕她出事急忙跟上,可等到

他回過神,視線裡早已沒了她的身影。

小村被夜色環抱,暮色又加深,唯有天邊一角的月亮格外耀眼。

小屋不大,裝飾極其簡陋,空間裡只容納了一張床。季鬱坐在床上,而南嘉蹲在她

身旁,草藥香充斥著整個房屋。

他在給她上藥,整個過程兩人都沒有任何交流。包紮結束後,南嘉獨自來到附近的

湖邊,月光傾瀉在湖面,波光粼粼。

他望著空中那輪高懸的月亮,入了神。

季鬱不小心踩空滑了坡,南嘉找到她的時候已經快接近傍晚。他想把她帶到醫院,

可不遠處的天邊有了要下雨的跡象,加上時間不早,她又受了傷,他們便在附近村

落的一戶人家暫住。

南嘉腦海裡清晰地記得,當他把季鬱抱起時,季鬱仍不死心地說了句“你還沒有給

我回答”。

其實他早就知道,易德將這次土地的競拍和管轄完全交於季鬱,只為報答她上一次

為公司拿下上億的專案。她打算在這片荒蕪的土地上植滿成片的鬱金香,發展花卉

業,順帶開發旅遊景區,吸引遊客。但他不知道種花背後的原因,只當這是她少女

心氾濫的結果。

而奎庭在會議上早已打算用這塊地建造小學,他也不是沒有考慮過發展花卉業,只

是在考察過後,結合當地情況各方面因素,再加上他今晚對小村的實地考察,他似

乎愈發肯定要建學校。

少女不顧傷口的疼痛也要從他口中得到答案,而他卻選擇沉默,他的無聲像一根無

形的針深深地扎進她心裡,讓她如鯁在喉。

6

隔日,天空撕開一個裂縫,青色濛濛細雨落在瓦片上,空氣變得有些燥熱。

南嘉端著一碗粥走進,看到季鬱難得紮起了馬尾,心情愉悅得瞬間忘記了昨天的

事,開口調侃:“怎麼突然紮起頭髮了。”

“頭油了。”

“……”南嘉望向門外,小雨似乎沒有要停下的趨勢,鄉下又多為泥土路,一到下雨天

就不好開車。

“要不我幫你打水洗洗?”

季鬱瞥了一眼自已被磨了很大一層皮的手背,抿著嘴不說話。

注意到她的舉動,南嘉笑了:“我幫你洗。”

季鬱下意識想拒絕,因為異性幫忙洗頭,總感覺有點怪怪的。但頭油真的很難受,

她小聲地說了句“好”。

季鬱坐在門口擺著的木凳上,看著南嘉來來回回跑的身影。村子裡沒有水龍頭,平

時用的水都得從河邊用桶挑。等到南嘉把大盆裡的水填滿,他又問了一句“需不需

要把水加熱一下”。

季鬱搖了搖頭。

水準備好了,南嘉拿了一個小罐子,裡邊裝著類似於黃土混了水一樣的東西。眼看

著他就要把這坨“黃土”往自已頭上抹,季鬱嫌棄地把頭歪過一邊。

“你幹嘛!”

見少女過於激動,南嘉只是覺得好笑。

他蹲在她身旁,輕聲安撫:“這不是土,這是茶枯粉,可以拿來洗頭的。”他本想著

去隔壁借洗髮水,但這地方只有這個。

季鬱半信半疑。

“來,我永遠不會騙你。”說完,南嘉用手把季鬱的頭靠在自已腿上,然後往她頭上

抹茶枯粉,小心翼翼地為她洗頭,生怕把她弄疼了。

男生略顯笨拙的手法,卻還是格外溫柔小心,季鬱有些想笑,但還是閉眼很是享受。

瓦片屋簷下,細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像斷了的風箏線順著屋脊向下滑,長滿青苔

的層層低階上,有蝸牛緩緩爬行。在很多小說中男女主相遇的地方,都會上演一

出“男主給女主送傘,然後一見鍾情”的情節,放在季鬱身上,就是她心動的男生為

她洗頭。

洗頭本來不過十分鐘的事,南嘉偏偏弄了一個多小時才洗好。等到南嘉把現場殘局

收拾好了站在她面前,她臉上的那抹紅仍未褪去,心跳依舊砰砰跳個不停。

南嘉不知從何處找來一把木梳,站在季鬱身後,用手抓著她的長髮,給她梳頭。

等到季鬱的長髮被風吹乾了,這場雨也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可能還要等好久哦。”

南嘉站在季鬱前面,眺望遠方,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女生悄悄靠近他,用手比了比自

已的頭。

身後女生偷笑。

嗯,剛好過肩。

7

大雨三天後才停下,道路依舊泥濘。

考慮到季鬱的傷口可能會感染,南嘉還是決定冒險上路,可季鬱打死都不想去醫

院。好在她的傷都是些皮外傷,無奈之下,南嘉把季鬱帶到家中。

季鬱坐在柔軟的沙發上,轉頭就看到陽臺上擺滿的玫瑰花盆。從遠處望去,就像一

小片的玫瑰花叢,殷紅的玫瑰馥郁芬芳,迎著四月和煦的春風徐徐擺動。

他好像真的很喜歡玫瑰啊!

季鬱注意到,在眾多紅豔的玫瑰花中央是單支的鬱金香,粉紅色的。不知是這朵鬱

金香營養跟不上還是水土不服,它的花瓣邊緣略顯枯黃,葉子也少的可憐,在眾多

玫瑰花的襯托下,極其不顯眼。若不是南嘉把它放到中間,很難讓人發現。

“怎麼,很喜歡花?”南嘉拿著醫藥箱走近,還沒來得及給她上藥,門鈴就響了。

季鬱彎頭瞄了一眼,站在門口的女人看著莫名覺得眼熟。

不到兩分鐘,兩人一同走進來。南嘉轉頭回了房間,只剩下季鬱和那位女生。

“嘉哥種的玫瑰長得愈發嬌豔了。”谷佳菻突然開口,似是在自言自語。

季鬱只是點點頭。

南嘉手裡拿了份檔案遞給那個女生,對她說了幾句囑託,語氣溫和得不像話。

他的字字句句都落在季鬱心上。

原來溫柔就是他的本性,這份溫柔從來都不是他對她的特例。南嘉待人真誠,不只

是對她,對每個人都是。

等到關門聲響起,南嘉來到季鬱旁蹲下,彷彿剛剛的小插曲不存在,專心給季鬱包紮。

“我很喜歡花。”季鬱忽然開口,“但我不喜歡玫瑰。”

南嘉眉眼帶笑,點點頭:“我也是。”他更喜歡鬱金香。

“那你為什麼要種玫瑰?”

他該怎麼回答,說是因為谷佳菻喜歡,這些玫瑰是幾年前她種在他家的,只是後來

這玫瑰越長越豔,所以就不捨得扔掉了。

兩人都不再說話。

空氣變得詭異,還是南嘉先打破這份寂靜。

“同事女兒新研發的種子,送了些給我,就種種看。”南嘉低著頭,繼續說。

“我有好些時間都在研究鬱金香的培育方法,只是……好像遇到了點困難。”

他口中的好些時間長達兩年之久。

“為什麼只種一株?”

南嘉開玩笑地說道:“怕害死太多無辜生命。”

季鬱被逗笑了。

為什麼只種一株?因為世間玫瑰千千萬,但他目前只遇到如鬱金香般溫柔乾淨的女

孩子,只有一個。

當晚,季鬱在刷朋友圈的時候,岑平一給她發了一張南嘉和一個女生的合照。

——姑奶奶快看,你說這會不會是那個傳聞中的女主角。

——郎才女貌好般配。

——聽說這女的曾經和南嘉在一起過,不過後來因為工作原因分開了。

……

——有沒有覺得這個女孩子長得很嬌豔,像玫瑰花似的。

岑平一一連串發了好幾條訊息,季鬱剛想把他遮蔽,最後一句話讓她一下子愣住了。

季鬱點開圖放大,谷佳菻的臉在腦海裡逐漸清晰。

她像玫瑰花一樣……

這一刻,似乎所有的事都對接上了。

季鬱還未來得及詢問,醫院的電話就打來了。

8

第二天,易德宣佈退出本次競標的訊息登上熱搜。

南嘉從不看微博,以至於這條訊息在一週後失去了熱度,他都未曾知曉。

競標當天,南嘉特地穿上了藍色西裝。他已經做好了輸給季鬱的準備,迫不及待地

想看到少女興奮的樣子。

當他坐在臺下,臺上是主持人。競拍到一半,他都沒有見到那個頭戴蝴蝶結的女生。

主持人口中又報了一個價,在第三次落錘之前,南嘉搶先加價,最終這塊地的使用

權落到奎庭手中。

南嘉顧不上旁人的祝賀,衝出場飛奔向酒店。

他狂奔於城市街道,耳畔的風呼呼地響,將他的思緒拉回兩年前的一次土地競標活動。

那次競拍對於南嘉而言已是勢在必得,他偶然路過衛生間,發現一個女生蹲在女廁

門口,他剛想上前提醒一句“別擋著別人”,卻發現女生的肩在不停地抖動。

她在哭。

不會安慰人的南嘉選擇躲在拐角。

“放心,這次我一定會贏。”

不知電話那頭又說了什麼,女生繼續開口:“輸了我就聽你的,出國。”

等到廁所門口沒了聲,南嘉望著她纖細的背影,一下子就記住了她頭上的蝴蝶結。

到了競標時間,他注意到她,這才知道她口中的“贏”指的是拿下當前競拍的土地。

不知道到底是哪點戳中了南嘉的心,許是見不得人家小姑娘的眼淚,又或許是她不

想出國的倔強讓南嘉想起自已大學時也曾被父母逼迫出國留學的經歷,最後他放棄了。

可那次他是作為谷佳菻父親的公司的代表,故意失手讓谷氏損失了不小。

這也成了他唯一一次失手的例子,不知怎麼的就被別人傳成輸給他愛的人。後來成

了真的,他輸給了他愛的人。

有人偏愛玫瑰,愛它的嬌豔與驚鴻。

南嘉清楚,季鬱從來都不是傲然生長於亞洲的玫瑰,少女有自已的熱愛與追求,兀

自喜歡自由無羈地生長於田野,孤身不起眼卻自成風景。

從春到冬的四季輪迴,她無悔追夢的內斂和從容,從骨子裡透露出來的溫柔,總能

讓他想起自家陽臺上那株鬱金香,在玫瑰花叢中享受自已的一片小領土,從榮到

枯,無悔地生長。

她單純綻放的姿態,如此魅惑,兩年前不經意間的一眼,他就已經淪陷,心臟滾

燙,灼熱而浩瀚。

等到他來到酒店,從前臺得知104號房間早已變成了空房,他才知道——

原來,愛要及時說。

9

五年後。

國際航班起起落落,機翼上灑滿了揮向六月的陽光,隔著候機廳的落地玻璃窗,眺

望跑道線延伸至地平線。上空是一片蔚藍,沒有一點潔雲的修飾。

這是一趟通往荷蘭的航班,鬱金香是荷蘭的象徵花。

季鬱戴著口罩,眼角微腫,靠在一旁閉目養神,腦海裡全是剛剛看到的影片和有關

某人的採訪。

五年前她接到醫院打來的病危通知,等她連夜趕航班到B市,迎接她的只有外婆生

前錄好的一段語音。

外婆和外公生前十分恩愛,每次外公到菜市場買菜都會買一枝鬱金香,就因為外婆

喜歡,可外婆每次都會怪他浪費錢。看到外婆笑得合不攏嘴,外公次次買花,次次

捱罵。

這個傳統一直延續到外公離世,後來外婆再也沒收到過花了。

再後來,外婆也沒能目睹自已為她植下的鬱金香。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A市那塊地上種滿了鬱金香,南嘉利用自已研究出來的培養鬱

金香的方法,讓他種的花一年四季都開不敗。不僅吸引了一大批遊客,每年還收到

許多訂單。

看到鬱金香,季鬱的心情變得格外舒暢,只是南嘉的一段採訪又讓她收回了笑容。

他說:“這片花海,為我遇到了七年的女生。”

七年。

他們好像沒認識那麼久,季鬱譁然淚下。

她愛了五年的男生啊,恭喜你事業有成,原諒少女的小心思,這花園從此她就不踏

入了。

多遺憾,季鬱永遠都不會知道——這片花海其實是為她而來。

但她知道的是,遇到南嘉的那天夜晚,城市上空繁星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