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侯爺,陽平守軍已經南下,奉侯爺令,讓出石洲和汝南城,胡將軍已經交接完畢,帶兵追了上來。”

懷州城以西的官道上,

張瑾瑜騎在馬上,望著赤地千里的荒野,剛來的那些日子,好似因為下過一場雨,還有些綠意蒙陰,如今大半月有餘,一滴雨也未下,官道兩側的沃野,早已經旱的幹澤,宛如地裂一般,巨大的縫隙閃現,像老人臉上褶皺一樣。

別說種莊稼了,就算是耐旱的樹木,也被烤熟了,“侯爺,是先去郡城,還是直奔大梁城?”

見到侯爺並未說話,寧邊在身後輕聲問道,這一下,才讓張瑾瑜回了神,

“派人去郡城通知宋雨田,率部護送金銀北上,匯合大軍,而後,也不必再明說,把銀子分下去,剩下的,交給各營主將,把撫卹銀送給各家,誰要是伸手,別怪本侯刀子不快。”

既然答應眾將士,這些東西,也不能帶回京城再發,到時候,萬一被文官知曉,這些銀子,能不能保住還兩說呢,

“是,侯爺,此事早已經給宋將軍交代,而且在汝南城搜刮的銀子,已經先發了一遍,其餘各部,在重新計算,該補的補上,各位將軍,也知道輕重。”

寧邊跟在身前,隱晦的說出,那些搜刮銀子的去處,人多眼雜,有些事,不能明說,

張瑾瑜也知曉其中的道理,“行了,你知道就好,記住,不患寡而患不均,你在此領軍,我先回去眯一會。”

說完,一拉韁繩,就靠近晉王車架,翻身跳到馬車上,掀開簾子鑽了進去,此時車內,晉王早已經一掃疲態,滿臉的興奮,眼前,還有不少摺子放在那,正拿著一本翻看,也不知誰寫的。

剛一落座,月兒就給奉了茶,遞了過來,張瑾瑜伸手接過,稍稍抿了一口,只是糕點早已經沒了,方几上只有一些乾果,還能零嘴。

吃了兩個乾果,香香嘴,問道,“殿下哪裡來的摺子,看的這般仔細?”

“侯爺您來瞧瞧,是陽平幾個府衙的知府,同知,還有汝南城幾個知府衙門的人,寫的摺子,不外乎是奉承的話語,另有魏湘平寫的,說是汝南城地位之重,不可不救,以汝南為基礎,可保西河郡平安,沒頭沒尾,也不知說些什麼。”

晉王周鼎,也不是無故放矢,這個摺子內容,寫的突然,來的也算巧妙,汝南城是被魏湘平手下殘兵給接管的,陽平也是,只有石洲城幾位大人以身殉國,也被魏太守的兵,給接管了,這舉動,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張瑾瑜拍了兩下手,眼神裡有些玩味,汝南的魏湘平,那可是久仰大名,號稱死戰不退,卻又一退再退,怎麼說來著,常敗太守,他能來上摺子,必有所求,接過摺子,前面的廢話略過,最後,卻寫到,臣以為,汝南之重鎮,連線南北,尤以此為基礎,平治西河郡,京南霍亂,一片蒼夷,若是以汝南百廢待興,平治西河郡,當再造另一處江南,為朝廷百年大計,萬望殿下回京,秉承聖上慎之又慎。

看樣子,是這個老傢伙急了,汝南城才是一片廢墟,百姓逃亡,金銀啥的又被白蓮教,還有京營,搜刮了不知幾遍,留下空城一座,如何還能百廢待興,

張瑾瑜瞬間沒了興趣,把摺子扔在方几上。

“殿下,空洞之談,書生誤國,這個魏湘平,一敗再敗,丟了汝南,石洲,陽平,可在他口中,臣感覺此人屢戰屢敗,變為屢敗屢戰,順序之差顛倒,其內涵之意,就會變了,汝南是重鎮,可是破敗就在眼前,若是朝廷有銀子,尚且好說,可以臣之見,還不如以石洲為界,固守西河郡,京南那一片地方,留下府軍守著就成。”

張瑾瑜雖然話有些不中聽,但事實如此,放棄一座城池也是做,放棄兩個城池也是做,多一個少一個,那有什麼差別。

可這番話,說的越是有理,晉王周鼎更顯得遲疑,汝南城位置重要,連線東西南北要衝,只留下兵丁駐守,雖然尚可,可魏湘平一人,卻是個麻煩,後宮裡面,好似有魏家人在裡面。

“侯爺的話在理,但魏太守的諫言,未必沒有道理,若是沒有魏太守一路阻攔,西河郡淪陷,也不會等到大軍合圍了,若是汝南城只當做空城駐守,那魏湘平可就要鬧起來了,”

這才是最為難纏的,此人乃是老臣,麵皮都不要的時候,想來父皇也是無可奈何,這番說辭,張瑾瑜唾之以鼻,“殿下還是心軟,既如此,看看朝廷誰出這個銀子,一個汝南城的恢復,至少要三個重建石洲城的錢財,再者,關內百姓雖然多,除非是流民,背井離鄉的,又有幾人願意,若是萬一京南有變,朝廷所做不是徒勞,山嶽一族可不老實啊。”

這才是重點,兩教賊首未曾剿滅,山嶽一族又是野心勃勃,他們要是攪合在一起,豈會不起心思。

“罷了,此事就交給內閣討論,朝廷戶部還有封存的銀子,那些是不能動的,若是有額外結餘,還能試一試。”

剩下的摺子,寫的無非是大同小異,看也沒有意思,把摺子合上,學著侯爺一般,扔在方几上。

張瑾瑜倒是好奇,伸手把這一小堆奏摺扒開,可以說還能找到的官員,幾乎都寫了摺子,至於什麼意思,無非是保下頭頂的烏紗帽,人之常情,只是有些古怪的是,為何北靜王和東平王,乃至於魏王和楚王,也都沒留下一封書信,“殿下,不知魏王和楚王如何了?”

好似問的突然,晉王周鼎,明顯面目一愣,隨之坦然回答,

“自然是要回京城了,楚王隨著東平王,從水路往北出發,而魏王則是走西河郡的官道,以金州過福靈郡回京城,算下來,好似只有咱們這一路大軍,回京城最晚的。”

被侯爺一問,解釋一番之後,總覺得有些不妥,卻說不上來哪一點有問題。

張瑾瑜摸著下巴,看來三位王爺,都是按照原路返回,照理說走水路最快,可是要繞道,而北靜王水溶,可以穿行山谷,理論上更快,只有自己大軍,走的最慢,還要繞道大梁城,如此,對晉王不利,都說先入京城者,可收穫極大的威望,能得第一,誰會記得後面的名次。

想到此,一切都想通了,看來,奪嫡之路,開頭就是陛下想好的,雖不能明說,但誰也不是傻子啊,合著那兩位王爺也知曉,所謂借屍還魂,有著兩位殿下支援,這得來的兵權,或許可以保下,所在之處,就是京南和西河郡了,可自己插足其中,四王八公的圈子,有點爛了,但若是離開,也不成。

中原富碩之地,誰又能放下呢,三足鼎立之勢,西王宮家,和南王郎家,是進不來的,就算是國公府邊軍體系,也不能動分毫,可見這個坑,是陛下精心設計的,

“殿下,聽聞北靜王府麾下精銳,為先登軍,每戰無人可退,號稱戰無不勝攻無不克,臣覺得,之所以取名先登,就是比別人快一步,雖然僅僅是一步,但差距卻有天壤之別,回京城看似尋常,先登者,未必沒有差距,所以。”

張瑾瑜定定看著晉王殿下,也不知明白沒有,

“所以,侯爺覺得,小王應該第一個回京城,可是這個路程?”

晉王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就算是想先回去,可是最遠的就是他們,怎麼比也比不上啊。

“快馬加鞭,人歇馬不歇,最多三日,就可回京城。”

古代的馬,就是速度,只要馬不停蹄,速度絕不會慢,周鼎只是猶豫少許,立刻點頭答應,

“一切,聽侯爺的,前頭就是大梁城,不再停留即可。”

“好,殿下想通就好,臣去安排。”

既然決定了,就不能再耽擱,掀開車簾,走了出去,而後喊道;

“寧邊,立刻集結全部騎兵,空出戰馬,讓關外一萬鐵騎,還有王府禁軍所部所有人,一人三匹馬,連夜回京,人歇馬不歇,京營大軍由段開元掌兵,隨後撤回安湖大營,不可懈怠。”

“是,侯爺。”

隨著張瑾瑜一聲令下,隨即,前軍兵馬調動,大批馬蹄聲響起,而後,約過了半個時辰之後,只聽到萬馬奔騰,前軍騎兵脫離大軍,快速北上官道,顧不得路上坎坷,晉王坐的車架,也在飛馳。這一走,把大梁城翹首以盼的呂家父子,晾在了城頭上,眼看著大軍過境,呂代元臉色蒼白,顯得有些沒落,其兩位公子,也沒有了之前的傲氣,如今大梁城根基尚在,就不知何時才能恢復,望著西城外連綿不絕的大軍,也不知晉王殿下,會不會在大梁城休整一日。

這般想著,城下,就有傳令信使打馬前來,就在城門處喊道;

“呂老將軍,晉王殿下和侯爺,已經提前回京城,段將軍讓卑職來此傳令,莫要等了,”

一番話喊完,便打馬離去,留下城樓上,一臉蕭瑟的呂老將軍,“爹,怎會這樣,會不會是殿下和侯爺不滿意了,”

長子呂叢雲面色難看,若是晉王都不替他們呂家說話,這朝堂之上,又有誰會替他們說話呢。

“是啊,爹,”

二子還想開口,就被呂代元攔下,“多說無益,只能看天意了,晉王殿下,會不會替咱們說話,不知道,但洛雲侯一定會開口的,”

“爹,這是為何?”

呂叢雲有些不解,難不成爹和侯爺,有了私交,

“你啊,讓你多盯著南邊,你偏不聽,京營在郡城搜刮那麼多,這些銀子,全被洛雲侯分了下去,就連我這裡,都有一份,你說,洛雲侯豈能不開口相助,只是侯爺來關內太晚了,要是早二十年結交,未必沒有一番作為。”

想想京南蘇家,哎京城,

首輔大人府邸,

府門前,一身便衣的刑部侍郎常佐常大人,已經遮擋一個包裹,下了馬車,見四下無人,隨即,直接從側門而入,

“大公子可在?”

門房管事見是常大人,怎敢怠慢,點點頭,回道;“回常大人,大公子在西屋書房,小的去通傳一聲。”

“不用,我自己過去,”

常侍郎也不耽擱,邁著步子就直接去了西屋書房,入了院子,就是幾株桃花,已經含苞待放,另有翠縷的文竹,種於南舍牆角,別有一番韻味,可惜,常佐心中有事,並未在意這些,

直到入了書房之後,才想起敲門,

“咳咳,大公子,大公子。”

輕聲喚了兩聲,這才從內殿傳來一陣響動,片刻後,腳步聲響起,一身儒服輕衫的大公子李潮生,捏著一把扇子走了出來,見到是常師兄,不免有些詫異,“常師兄,今日怎的有空來此?快請。”

說完就把人往屋裡面拽去,在花廳小間屋子坐下,隨後拍了拍手,就有丫鬟伺候奉茶。

略等了一會,見常師兄不開口,李潮生這才知曉,師兄應該是有要事商議,

“你們都下去吧,把門關上。”

“是,大公子。”

四下伺候的丫鬟,欠身退下,關好門窗,屋內,只留下他們二人,這時候,常佐這才把包裹放在桌上,道;“大公子,江南那邊,送來了淳陽知縣狀告府衙通判的摺子,還有江南儉都御史,和巡查使接案的來龍去脈,據聽說,江南毀堤淹田的案子了結,已經送入京城了,其中一份是直接去養心殿,另有一份,卻是東平王和楚王,呈遞給內閣的,連封漆口都沒動,送入內閣的時候,幾位閣老,也是一動未動,不知恩師這邊,可有訊息。”

這一問,說了那麼多,也讓大公子李潮生坐直了身子,琢磨一番,看來江南的案子是有著落了,那為何內閣閣臣不敢拆信呢,還有,又為何是東王和楚王送過來的,這裡面的彎彎繞繞可不少,看到桌面上的包裹,那些摺子和書信等物,皺了皺眉,

“此事,父親應該還未知曉,這幾日身子不適,就在家中休養,至於江南的案子,師兄應該早有耳聞,蘇崇去江南,就是為了調查此案,但案子卻是檢都御史藍季禮,和錦衣衛指揮使杜一甫,三人共同審理,可見這個案子,已經是大案了,”

點了點桌上這些,隨意翻開一看,淳陽知縣徐長文,永寧知縣徐東,都是這次他安排去的江南,誰能想到竟然會牽扯其中,

“而且這兩位知縣,背後是誰師兄也知曉,所以,既然是大案,自然是慎之又慎,要辦成鐵案,有了這幾位加入,如何審案子,就有了把握,之前就聽說這裡面,牽扯內務府,還有織造局,就不知這些人會怎麼審?”

這才是關鍵所在,要知道這些,牽扯宮裡和朝局,而內務府那邊,則是牽扯太上皇,前些日子天上的異象,被百姓瘋傳,是太上皇修道擷取氣運所至,如今內務府牽頭,運送江南玉石供給,這就是坐實了太上皇所為,裡面的兇險可見一斑。

常侍郎坐在那,慢慢品著茶,這些事他豈能不知,就是因為知道,所以這些,送到刑部的摺子,該如何處置,不聞不問不可能,壓著這邊,卻壓不到那邊,所以,若是皇上知曉了,而刑部,督察院包括大理寺三司,若是無人上摺子,豈不是瀆職。

“大公子所言甚是,就是不知大公子,此番刑部已經接到了摺子,又該如何處置?”

李潮生擰著眉目,這些事,父親可曾有交代,俗話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裡面,是他們幾家在爭,明面上,可牽扯不到李家,但仔細想一想,有著景大人在底,到最後,李家是不得不問,但現在頭未開,藩王入京在即,就連平定京南大軍,也在回京的路上,此時若是開頭掀起大案,無異於自絕仕途啊。

“師兄,若是以往的時候,師弟必然是贊同師兄呈遞摺子,但現在,各方勢力齊聚京城,一不小心,就會步入萬丈深淵,所以,師弟以為,師兄不可擅自開頭,要麼留中不發,要麼把這些摺子推給內閣,現在京城局勢詭秘,不得不防啊。”

這也是李潮生極為謹慎的時候,太上皇壽宴,藩王進京,說是來盡孝道,但據他所知,兩位公主,目前連長樂宮的大門都沒去,是不能去,還是不想去,就不得而知了。

有了大公子的提醒,常侍郎心中有了路數,抱拳謝道;“多謝大公子解惑,昨日,我還在想,此事應該如何去做,多方打聽,才知道內裡有許多事瞞著,若是這個案子掀開,江南必然會亂,而且大公子有沒有發覺一個詭異之處,”

摸出兩個摺子拿了出來,都是金陵知府賈雨村寫的,大公子李潮生拿在手中,仔細檢視,無非說的是金陵紛亂,政令朝令夕改,倒沒有不同,“不知師兄指的是哪個地方詭異的?”

“這裡,”

常侍郎伸出手指,指了指摺子上的一個人名,寫到,巡鹽御史汪孟善,

“不知師兄何意?”

一個巡鹽御史,不過是接替林如海的位子,又在揚州,如何會牽扯金陵的案子,遂不解問道。

“此人的衙門在揚州,為何會出現在金陵,而且前面還能看到此人,去了江南春赴宴,隨後就了無音訊,直到毀堤淹田的時候,揚州府軍可是見證人,這一切會不會太巧了,當然,或許是為兄多心了。”

“這,事出反常必有妖,師兄的話,不無道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