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養心殿,御書房內,

徐徐微風,透過西邊明窗,吹進了屋內,捲起香爐裡的陣陣輕煙,攪動了屋內,有些猜忌沉悶的氣氛,戴權雙手垂立,陪在武皇身邊,天下事,天下做,北靜王這驚天逆轉戰局,別說他人,恐怕就連北靜王自己,也不會知曉結果吧。

“是啊,你是不敢猜,還是不能猜,北王府已經牽到京城快十餘年了,北靜王水溶,也是一步未離開京城,洛雲侯的兵馬,雖然精銳,但多數以邊軍殘部組建的,人少入不了關內,剩下就是西王宮家,坐擁四十萬精銳,威震西北,南邊郎家亦有四十餘萬將士,但天高皇帝遠,如今看來,就算是撤了王府,底蘊尚在,不可不防啊。”

幽幽一聲嘆息,一直沒有出口的猜忌,終歸是說了出來,戴權臉色難看,這些話,能聽,但不能聽,現如今,當今天下諸侯之列,還是以四王為首,四王當中,以西王宮家為最,後來者,洛雲侯算一家,還有各地藩王,也已經復起了。

“陛下勿擾,如今朝廷最著急的,就是京南之亂,京南一地平息之後,朝廷也就能緩口氣了,再者,洛雲侯用的兵,全是京營士卒,見了血之後,就會超越禁軍戰力,最後說北靜王報捷的事,不管如何打的,白蓮教潰敗,天下皆知,用的主力,是雲光,齊雲,還有江南焦雄的府軍,也可震懾天下,東王能行此險招,亦在情理之中。”

戴權並未直接回答,倒是順著陛下話語,說了朝廷眼下最為急迫的事,至於北靜王和東平王怎麼打,如何打,只要結果就成了,“啊哈哈,還是你個老貨,倒是朕有些看不開了,你個狗奴才說的不錯,既然京南平定,眼下朝廷心腹大患已經解決,京南那一塊,讓顧平,帶著兵盯著嶺南等地,那些被燒的城池,暫且不要管了,京營這邊,先讓襄陽侯過去安撫,等太上皇壽宴之後,讓那王子騰再去整軍,至於府軍,暫且先維持原狀,戶部這邊,還要緩口氣。”

武皇哈哈一笑,撩起下襬,回到了龍椅坐下,這一次,卻沒有翻看三封密信,卻唯獨拿過來一封普通的奏疏,卻見奏疏落款,寫著金陵淳陽縣的縣令徐長文,奏疏寫的過長,寫的有些過於激昂,原本臉上還有些喜色的武皇,逐漸隱沒了笑容,這一下,戴權心中又是慌亂起來,

“陛下,戶部那邊,已經核算好了庫銀,而且京城的稅,今年重新收了一遍,也把歷年來的陳年舊賬,梳理一遍,在不動用庫銀情況下,撫卹銀子,和內務府分攤,解決還不難,”

銀子的事好說,京城各大商會,內務府條子一出,別說今年的稅,就連以往的欠稅,都給補齊了,加上查抄一些不長眼的大商戶,銀子也反而多了,卻不知武皇並未感到滿意,撫卹銀子好辦,可是京南一地,如何恢復,還是難題,“這些,你還要和戶部那邊商議著,先把撫卹銀子發了,而後,京南那邊,赤地千里,城池焚燬,想要恢復,朝廷怕是力有不逮,如何安排?”

尤其是白蓮教,和太平教的賊首並且抓到,不少潰兵都盡去嶺南山中,賊教藏匿之處,已經不難猜測,可惜,鞭長莫及啊。

“回陛下,這些,老奴不敢妄言,內閣那邊,已經開始寫了賀表,若是問及政事,幾位閣老尚在。”

戴權低著頭,話語說的安穩,但是心中所念,還是有些猶豫,於大人那邊查案查的,幾乎是毫無進展,尤其是在京城的家眷,幾乎是足不出戶,就算是出去採買東西,也是固定的商號,並無異常,京南那邊,幾乎是一片廢墟,要之無用,棄之可惜。

“嗯,也好,既如此,那就等著他們來吧,或許,京南的事,暫且擱置。”

武皇伸出手按了一下眉心,現在並無穩妥的解決辦法,流民往關外運,那些匪患,一直是要剿的,京南赤地千里,大旱也要看老天的眼色,罷了。

“是,奴才明白。”

榮國府,府內張燈結綵,尤其是一大清早,政老爺和二太太,也換上了喜慶的衣服,院子當中,更是備上了大大小小的紅色錦布,正廳前廊下,三十六口金漆色鎏金的大箱子,一字排開,銅鎖釦在日光下泛著金光,箱子一角,還用紅綢子穿堂而過。

並且有史湘雲丫頭,充當唱喏的小廝,三春丫頭陪在身邊,照著手裡的禮單,逐一開箱,開始清點;“上等蘇錦雲布十箱,已對。”

“血珊瑚一座,已對。”

“赤金纏枝八寶鐲子一對,重二十兩!”

聲音清脆婉轉,迴響院內,一旁伺候的婆子丫鬟,難免滿眼好奇,瞧著那一箱箱珍寶,還有跟隨在身後的賬房先生,重新拿起筆,記錄禮單數目。

正數著,

西角門又傳來一陣響動,只見老太太身邊幾個婆子,又抬著三口紅色大箱子走了過來,其中一位粗使婆子氣喘吁吁喊道;“宮裡娘娘送來了蘇州織造,蘇州金絲彩錦,還有一對玉如意,金枝玉葉一副,”

管事婆子擦著汗,把三個箱子抬到院子中央,而後開啟箱子,六匹織金錦緞驟然攤開,如牡丹芍藥在錦緞上綻放,金線穿梭處流光溢彩,湘雲滿眼羨慕,“這就是宮裡的貢品?”

“自然是的,娘娘還是心疼寶哥哥的,”

探春眼裡閃過一絲羨慕之色,這還僅僅是下聘之禮,也不知寶哥哥知不知道,想起今個清晨去了學堂,好似也沒人知會他啊。

迎春面色木然,雖然也喜歡這些,但天性如此,惜春倒是滿眼好奇,想去摸一摸,但也知道不合時宜,嘟著嘴也不知想些什麼。

幾人清點過後,就親自把箱子合上,而後上了鎖,這才把禮單,拿回了榮慶堂,

剛進屋子,就聽見屋裡的熱鬧,只見賈母,也換上一身紅色衣衫,邢夫人還有二太太,以及紅樓餘掌櫃,並著薛姨媽一家,還有林姐姐也在屋內,人總算是來齊了,

“老祖宗,東西都清點完了,原本三十六口箱子,一點都沒少,加之宮裡娘娘又添三口箱子,一共就是三十九口,裡面的東西,咱們瞧著都稀罕。”

這一開口,老太太喜笑顏開不說,一把拉過探春還有史湘雲的衣袖,樂呵道;“你們啊,就知道說這些有的沒的,等你們出嫁,我給你湊齊嫁妝,對了,原本這三十六口箱子,你們薛家姐姐,還有林家姐姐,可都各自給湊了一對,也算是替老婆子想著寶玉一些,總不能讓孟家丫頭,覺得我們國公府,看輕了她。”

也不知怎麼,一想到寶玉娶親,這心中,既是歡喜,又是捨不得,這場面,喜中帶悲,悲中帶喜,倒是讓姑娘們,也不知怎麼接話,王熙鳳一見,紅色衣袖擺了擺,笑道;

“都看看,都看看,都說是寶玉有福氣,你們還不信,那幾口箱子裡,我可是提前瞧見了,血珊瑚,還有金枝玉葉,這麼稀罕的東西,老太太都是給添了進去,要我說話,這好東西,就不能光給寶玉一人,怎麼也要分一分,那什麼血珊瑚咱們不要,金枝玉葉,這麼著,咱們姐妹一場,一人拆下一支,藏起來,讓那孟家丫頭看傻眼,”

這玩笑話一出,又是惹的房內,好一般吵鬧,良久,這才平息下來,邢夫人見此,心中不是滋味,眼看著二房,一個個成家立業,她無所出,但好歹膝下有一養子賈棕,也不知什麼時候能沾上他的光,怎麼說也是國公府的嫡子。

“對了,你看看,光知道鬧了,餘掌櫃,這時辰可差不多了,下聘禮還需要你親自去幫趁著說和,今個,可有你的麻煩了。”

話鋒一轉,就瞧見紅樓餘掌櫃,正坐在那喝茶吃著糕點,見眾人目光襲來,把手上的糕點送入口中,讚道;“那麻煩什麼,一切聽老太太安排,這一趟都是熟門熟路,就是要把喜慶的事,都沾沾運勢,寶二爺如今去了國子監,加上東府蘭大爺加了官身,這可是雙喜臨門,小女子,何德何能,來此幫襯,那可是得了天大的福氣。”

捧著的話語,一早而出,更是讓屋裡眾人的臉色,喜上加喜,尤其是二夫人,不喜歡熱鬧的,如今也坐在炕上,拉著薛姨媽的手,不知在那嘀咕什麼,倒是林黛玉,眉目含羞,湊著薛寶釵身邊,也在那說著悄悄話,原本出塵氣息的林黛玉,現在竟然更是仙子下凡,入世紅塵氣息沾染,更顯得人間絕色。

“瞧瞧,都瞧瞧,還是餘掌櫃說的話中聽,既如此,鳳丫頭,你看看時辰,是不是該去了,”眼見著天色大亮,可不能耽擱吉時。

王熙鳳點點頭,瞧了一眼天色,應該是差不多了,就朝著平兒一揮手,

“老太太寬心,時辰剛好,這就去送聘禮,餘掌櫃,請吧。”

餘蘭早就準備好了,點點頭動步子,出了屋門,外院的小廝,還有伺候的婆子丫鬟,都立刻動了起來,

六月京城,

槐花飄香,

榮國府正門開啟,禮樂奏響,圍觀的人,是裡外擁擠,有管家,把早已經準備好的銅錢,對著人群一撒,瞬間引起眾人哄搶,道了一聲福氣話。

府門前,一水的送親隊伍,竟然用了九匹棗紅色的馬,身披紅綢,拉著三輛馬車,在後面,則是國公府的小廝,四人一抬,整整三十九口箱子,在榮國府家丁護衛下,浩浩蕩蕩朝著北城孟家府邸而去,一路上,延綿數里的隊伍,格外招眼。

不少學子百姓,都紛紛打聽,是誰家下了聘禮,知道是榮國府寶二爺下聘,不少同殿考試的學子,有認識賈寶玉的,只是嘆了口氣,

“原來是榮國府寶二爺啊,這都要娶媳婦了,羨慕得緊啊,”

“羨慕什麼,你要是金榜題名,入了侯府做門生,說不得榜下捉婿,得了好姻緣,會試在即,如何想其他的,不如好好複習,若是上了甲榜名錄,得了舉人也是好的,”

此人說完,周圍不少人眼中羨慕之意,也就散去,買上幾個燒餅,揣在懷中,準備回去研讀經意。

隨著不少書生學子離開,可是看熱鬧的百姓,卻越來越多,王熙鳳坐在主轎之中,換上一件紅色綢緞做的披風,內寬外緊,帶著翡翠色的褶皺,光彩奪目,身旁,則是餘掌櫃陪坐,手裡還拿著湘妃扇,“二奶奶,國公府給寶二爺置辦的聘禮,在京城可是首屈一指,這也算是下了重聘,想來孟家那邊,也沒想到。”

不說孟家,就算是餘蘭也是預估錯誤,榮國府這邊,對這個寶二爺可不一般,雖說是二房嫡脈,但嫡脈子弟,又不是這一個,單從老太太那邊看來,主子的猜測是對的。

“餘掌櫃客氣了,寶玉的婚事怎可馬虎,孟家那丫頭,乃是書香門第,宦官家的小姐,這要是入門,誰不羨慕,聘禮自然是要重的。”

王熙鳳心底也有些膈應,當時候賈璉給王家下聘的時候,可沒有這些貴重之物。

隊伍緩緩前行,所經之處,隊伍兩邊,有專門的管事,站在馬車上,拋灑銅錢,排場之大,歷來罕見,又聽聞是國公府下聘的日子,都是讚歎一句,國公府果然財大氣粗,不多時,隊伍便在北城居德坊停下,到了孟家府邸門前,

此刻,孟府早已經是門戶大開,管家早就領著一眾小廝,在外等候,朱漆的大門,還有門前的石獅子,業已被擦得鋥亮,

“貴客臨門,有失遠迎,”

看著孟府也精心準備著,車裡的王熙鳳,還有餘蘭二人,都是心情大好,掀開簾子,二人緩緩下了馬車,餘蘭率先開口,“今個大喜的日子,沒那麼多的規矩,因喜事登門,是榮國府寶二爺,給孟家下聘禮來了,”

餘蘭緩緩欠身,說明來意,管家不敢怠慢,急忙回去通傳,片刻之後,一大群身穿新衣的丫鬟和小廝,一併跟來,後面,則是孟家老爺,和孟家夫人,親自迎接出門,尤其是孟歷,換上一身藏青色長袍,頭戴方巾,面容上透著儒雅之氣,而孟夫人也是一樣,藍色綢緞羅裙,頭戴鳳釵,端莊和藹,一見是榮國府當家人二奶奶還有紅樓餘掌櫃,面露微笑;“哎呀,原來是王二奶奶大駕光臨,讓寒舍蓬蓽生輝啊,”

“孟老爺客氣了,您這要是寒舍,那京城可就沒有暖閣了,今個來,也是老太君親口吩咐,良辰吉日,今日為寶二爺下聘。”

王熙鳳回禮,這才有時間四下一觀,雖然府院並不大,好歹也是四進的宅院,孟夫人看著後面長長的隊伍,這是多少抬的聘禮,顯然是出乎她的意料,走過來,拉住餘掌櫃的手,道;

“不必那麼生分,餘掌櫃在其中作保,二奶奶又親自來此下聘,兩家結親,是天大的喜事,快請進。”

眾人隨即進府,身後的聘禮,更是一排排入內,待眾人入了廳堂,丫鬟端著精美的茶盞奉茶,就這功夫,隨手拿出禮單遞上,

“這些聘禮,都是老太君特意給月雲挑選的,並且宮裡的娘娘,還特意添了三口箱子,望孟府笑納。”

禮單被送到孟歷手中,攤開禮單,只是一眼,便有些驚訝,尤其是最後幾樣,關外東珠,玉如意,還有血珊瑚等物,莫不是稀罕玩意,或許王府上也沒幾個,不禁感嘆,還是國公府底蘊大,“二奶奶用心了,如此豐厚聘禮,可見小女是找對門戶了,”

“是啊,二奶奶,這般聘禮,熟為貴重,我們孟家雖然也是詩書之家,但與國公府而言,終究是寒酸了一些。”

孟夫人也有些擔心,若是到了嫁女那一日,陪嫁之物定然比不過下聘之物,瞧見話中之意,餘蘭巧舌如簧,開了口,

“孟夫人哪裡話,寶二爺和貴府千金,郎才女貌,天作之合,這門親事,也是兩家天大福氣,何來寒酸一說,入了門,就是一家人。”

一番話做掩飾,說的孟夫人心花怒放,極盡奉承,王熙鳳也跟著刻意迎合,這下聘的流程算是完了,又謙讓著,在孟家用了膳,這才帶人而回,可京城裡面,國公府下聘孟家的事,已經傳開了。

甚至於,不少國子監的教習,也有所聽聞,學政郭文,更是有些意外,孟家乃是文臣,為何會找上榮國府結親,這裡面,會不會有什麼算計,但一想到盧閣老在背後,就熄滅了念頭,什麼算計,能瞞得過閣老啊。

遂去了西舍的學堂,而後拿著戒尺,高聲道;

“讀再多的書,不如執筆寫,那日佈置的八股文,現在就要寫,寫完之後,就收上來,若是今日不能完成,明日再寫,明日晚,我會讓舍中的教習,一同批閱,若是寫的太差,這板子是要挨著的。”

“是,學政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