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京城,

晴空萬里無雲,可李宅書房之內,卻顯得有些壓抑,雖不為所動,但仍在居中有所不知,

李潮生合上摺子,用手指不斷的點著桌面,道;

“師兄所言不無道理,江南那些鹽商,被洛雲侯殺了一批之後,老實了許多,尤其是領頭的八大鹽商之首汪家,落得滿門抄斬,話說,這個汪家,會不會有漏網之魚,”

畢竟這個新上任的巡鹽御史汪孟善,也姓汪啊。

這一點,他們二人這才想到,常侍郎眯著眼,回道;

“大公子猜測不無可能,天下哪有那麼巧的事,都姓汪,而且許多事都是那麼巧合,這樣看來,巡鹽御史,恐怕不只是巡鹽御史了,這一點,在京城就要好好查查,他背後又是何人?”

朝中局勢又起波瀾了,

“這倒是難辦,若是他不憑空跳出來,還真不好查,不過太上皇壽宴在即,各地就會上賀表,既如此,我倒是有個法子?”

“什麼辦法?”

常侍郎也來了興趣,張口問道,“鹽稅這一塊,每年定下的稅銀四百萬兩,今年不如藉口太上皇壽宴,要求鹽稅多奉上一百萬兩賀銀,如此一來,有的鹽商忙了,”

“這倒是好法子,此事,還請大公子多擔待一些,這些摺子的事,若是恩師問起,”

略有些猶豫,恩師的身子也不知如何了,李潮生點點頭,應道;“師兄放心,若是家父問起,這些事,我會提的,”

“那就好,既然大公子心中有數,為兄也就不叨擾了,還有一事,三位王爺回京的路可不一樣,留心一下。”

說罷,便起身拱手告辭,桌上的包裹,也隨之拿著一起離開。

人一走,李潮生就按耐不住,徑直去了後院,見到自家父親,依然在躺椅上假寐,小心靠近,停留在那,

而首輔李大人,如何不清楚是誰來了,微微側身一番,須白的頭髮傾斜,問道;“是誰進府了?”

“回父親,是刑部的常師兄,從江南那邊接了案子,說是江南毀堤淹田的案子有了眉目,牽扯內務府和織造局,有些棘手,卷宗被送入內閣和宮裡,到現在也沒有信,內閣幾位閣老,都沒有去拆信封。”

大公子規矩的把話說完,內閣的事,他現在也是插不上嘴,不過養心殿,已經准許他入秋的時候進內閣了,所以,現在依然不是,

“哼,這封卷宗,豈是那麼好拆的,內務府那邊,挖個一些爛石頭,都能讓滿天下都知道,織造局那邊,一匹絲綢和錦布都沒織造出來,就開始滿天下嚷嚷,你說,用的人還各自爭權奪利,就算是好事,也給撕扯壞了,”

輕哼了一聲,李崇厚對此唾之以鼻,若是要一人負責,此番江南之策,還能走一走,如今各方勢力插手,能有這個結果,已經是萬幸了,可惜,洛雲侯還有南子顯的那兩位門生,還真是有意思啊。

“那,父親,朝中的事,又當如何去辦?”

“朝中的事,朝中能有什麼事,所有的一切,等太上皇壽宴過了再說,此番的摺子,皇上應該是收到了,具體如何,還是要看皇上的意思,就怕皇上,罷了,去吧。”

話說到一半,李崇厚嘆口氣,若是藩王發難,皇上只能依靠四王,若是四位王爺有異心,這最後只能看洛雲侯還有王子騰,以及鎮國公他們了,但是,這些人,又是如何想的,太上皇的壽宴,會不會有人藉此機會,佈下暗手,“這,是,爹,兒子知道了,”

大公子無奈,躬身一拜,便退了出去,可心中,如何能放得下,如今捷報入京,三路大軍齊返京城,這些,會不會又是禍患,說不得早做打算,這般想法,腳下就不由的朝著書房而去,

“來人啊,筆墨伺候!”

大內宮城,

內閣部堂內,早有值守的官員,把各地送來的奏摺,全部規整,而後放在議事廳的書案上,關內各郡的奏疏,都會送到此處分類,以供閣老查閱。

而今日,部堂內卻顯得極為古怪,此番值守的,內侍戶部顧閣老,其餘人則是接了通傳,緊趕慢趕,剛剛步入內堂之中,尤其是盧文山,面帶微笑,打進門之後,就在那默不作聲,還有兵部尚書趙景武,也是一般事不關己的模樣,

眾人圍坐在書案前,桌上早已經擺的滿滿當當奏疏,其中就有東平王和楚王送來的秘閘,就直挺挺放在桌上,深紫色的檀木,用火漆封口,此外,再也看不出什麼。

除了一個秘閘放在桌上,還有五封從江南來的奏疏,看落款,都是金陵城的那幾位,這樣一來,秘閘裡的東西,就呼之欲出了。

眼瞅著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眾人還是不出聲,此番,顧一臣就摸著鬍鬚,拍了桌子,道;“諸位,首輔大人不在,今個就由老夫逾越,主持一下,京南各地,已經平定叛亂,如今北靜王水溶,還有東平王穆蒔,以及洛雲侯張瑾瑜三人,各自按照原路返京,五日之內,皆可到京城,”

頓了一下,又道;

“另有傳令皇城司稟告,各藩王的車駕,已經過了安陽,入京城,也在五日之內,所以,京城禁軍布控,還需要由內閣下令,嚴加巡視,勿要出了差錯。”

兩段話,兩個話語,都是說京城的事,卻也沒有一個字提到江南的事,幾位閣老也是老神註定,皆是點了頭,

“是啊,京城還是要嚴令兵馬司那些人,萬不能再出現之前刺殺的事,也不知皇城司那邊,查的如何了?”

盧文山也不含糊,倒是先把兵馬司,和皇城司的衙門拉出來說一說,鴻臚寺的幾位世子,說是身體抱恙,被刺客傷著了,具體如何,也只有他們幾人心裡清楚。

這一問,就有點是問趙閣老了,兵馬司那邊,一直是兵部統轄,這出了事,不是應該過問一番嗎,

“咳咳,諸位閣老,老夫確實在督辦此案,尤其是前些日子,命皇城司暗查,讓兵馬司在各酒樓還有酒肆茶館,也都檢查路引,並未有異樣,但是京城那一日天變的傳言,卻愈演愈烈,好多說法都在其中,所以,就算去查,也查不到源頭啊。”

趙閣老也是一推二五六,籠統的話語一說,裡外都沒說什麼,或者說,有用的一點沒有,至於外面的傳言,不管有沒有,只要不傳進宮裡面,皇城司的那些人,自會去查的,“行吧,誰去查都一樣,既如此,那就來議一議,江南的事,江南的摺子,是上了一封又一封,尤其是淳陽縣令,一封接著一封從未間斷,不斷上參,而且是物證,人證俱全,經過江南監察使,監督御史,還有皇城司一同審理,牽扯眾多,不知諸位有何意願啊。”

顧一臣重重一問,或許也是有些不耐煩了,可是在座的幾人,又有幾個懼怕的,盧文山幽幽一笑,看向桌子上的幾個奏疏,淳陽知縣的摺子,有三封,還有一位是永寧縣令的摺子兩封,剩下的,無非是那幾個人的,或許是各有各的理,但案子只有一個,那就是江南的堤壩,被人為挖開的,既如此,“既然是有人上了摺子,自然要慎重,但淳陽縣令還有永寧縣令呈遞的奏疏,還有江南各部審查,都能證明有人敢犯了天譴,毀堤淹田的事,都能做,我看他是想謀反。”

聲色嚴厲,恨不得立刻把此人殺之後快,這番言語,也讓不少人頻頻側目,這其中有什麼蹊蹺,其餘眾人雖然知曉一點,但不知全貌,也不知如何接話,但禮部尚書邊正儒卻點點頭,“是啊,江南歷來是朝廷的錢袋子,如今被搞的烏煙瘴氣,說是改田為桑,給織造局增加絲綢錦布,可如今鬧了水災,或許,連一張織機都沒動,可見此人心思歹毒,應該押解到京城,三司會審,嚴查。”

眼見著二人都表了態度,其餘人則是閉口不言,江南之策,就是內閣提出來的,如今鬧了大問題,又該如何變動,這才是緊要的,可是,盧文山和邊正儒二人,卻不能解決,這就有耐人詢問了,“哼,說得輕巧,這些摺子,你們也都看過了,除了秘閘卷宗,還有口供,剩下的,都心中有數,牽扯甚廣,那就是大案,查與不查,在於你我,在於內閣,在於宮裡,索性擬票吧,查就舉手,不查,就不舉。”

說完話,盧文山首先抬起手,而後就是邊正儒,剩餘幾人,舉也不是,不舉也不是,片刻後,趙景武也舉了手,隨後就是刑部宋振,也舉了手,這一下就過了半數,顧一臣面色一冷,加了話,“倒是好心思,剛剛不說,現如今又開了口,既然擬票要查,那就去宮裡面請示,這個秘閘,也一併拿過去吧。”

眾人默不作聲,隨著顧一臣的步子,則是去了養心殿。

此時的養心殿內,武皇周世宏冷著眼,而後看著手上,由皇城司送來的一袋卷宗,裡面各部官員的話語,還有審問的細節,都在其內,尤其是金陵通判馬廣誠的供詞,更是一副攀咬的摸樣,

“戴權,內務府那邊,可曾去江北買了地,那些前朝的礦洞,又是怎麼回事?”

冷聲一問,戴權明顯愣了一下,想起江南的那些事,內務府這邊,並未多插手,

“回陛下,江南那邊,內務府的事,是由長樂宮夏守忠負責傳話,具體的事,也由楊馳代為辦理,買田的事,奴才不知,但那些玉礦開啟,也是知會一聲,前些日子太上皇修道用的玉石,也都是從江北起運,奴才還記得給陛下回稟過,因為在安湖碼頭卸貨,難免落了耳目。”

戴權心中一驚,江南毀堤淹田的時候,怎麼會牽扯長樂宮用玉的事,難不成是京城這些傳言,

“用玉,用的什麼玉,一整艘樓船的玉石,那得開採多久,這些玉石怎麼來的,你心中不清楚,如今有人攀咬出來,這事,是查還是不查,另外,織造局乾的那些蠢事,卷宗上一一記載,楊馳就是這樣體會聖恩的。”

武皇沉著臉,重重把這些卷宗,狠狠摔在御案上,此事若是查,必然會牽扯內務府,長樂宮那邊,會不會是個機會,洛雲侯回來的還是太慢了,

“陛下,楊馳在江南,一直是堅持改田為桑的,江南水患,或許有差池,但一心為了朝廷,如今江南各縣,開始補種糧食和桑樹,已經走上了正軌,賑災也是到了結尾,總歸是有些苦勞在裡面,望皇上開恩。”

由不得戴權不跪地求情,楊馳幾個人,可是他一手提拔的,若是出了事,他如何能躲的掉。

“你個老貨,竟然也有疏忽地方,江南的案子還是要查,怎麼查,要有個章程,要有個度,暗自查清了,但是有些地方還不清楚,要重審,那個楊馳,也要審,要好好的審問,具體的事,你不要插手,讓那文官去,朕,只要你盯著就好,”

武皇忽然把這些卷宗收了起來,而後重新塞入秘閘之中,在戴權跟前,用了燭火,重新烤了火漆,戴權一見,知道陛下是有了計較,趕緊磕頭起身,走過來幫襯,火漆重新烤,就有了印子,所以要重新用印,這才烤好了,

“是,陛下,奴才知道,但牽扯內務府,還有長樂宮那邊,楊馳他,”

性命如何,可就在太上皇和陛下嘴裡了,“他怎麼,他知道怎麼做,朕也想看看,江南的案子,應該怎麼審,你的心思,應該放在京城壽宴上,等三位皇兒回京城,還需要勉勵一番,至於水溶,穆蒔,還有張瑾瑜,他們仨,暫且不封賞,待內閣商議過後再說,還有朕的那些王兄,既然來京城,就要老老實實待著,你可明白!”

武皇眼神一凝,從未有的凌厲,從眼中迸出,或許,忍了那麼些年,有些時機到了,禁軍一部人馬,也可以換換了。

“是,陛下,老奴明白,”

戴權背後一冷,細汗已經浸透了後背,皇上能走這一步,定然是準備了萬全之策,或者是,那些關內藩王,難不成真敢如外界傳言,“改天換日。”

那陛下,又想怎樣佈下暗手呢,想想眼前的這些,御案上,只有江南大案在此,或許,是江南那邊,隱約是猜到了什麼,但又不敢深入猜測,

也就是這個時候,門外伺候的小云子,急匆匆入了內,稟告道;

“啟奏陛下,內閣幾位大人,齊聚殿外,說是有江南案子稟告。”

話音一落,養心殿御書房內,復又恢復神情,武皇眼中精光一閃,“喧。”

“是,陛下。”

小云子起身,而後退出門外,片刻後,幾位閣老,帶著秘笈和書信,就進了殿內,齊聲山呼,

“臣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吧,給眾位閣老賜座,”

武皇一揮手,戴權會意,從殿外,進來一水內侍太監,搬來椅子,就在殿中央,分兩側放下,以顧閣老和盧閣老為首,分坐兩側,尤一為顧一臣落座之前,就把秘旨和書信,呈遞在御案上,先開了口,

“啟稟陛下,江南金陵城,由巡察使,監督御史,還有皇城司組成的三部會審,已經把江南毀堤淹田的大案送至京城,所有卷宗在此秘閘之內,老臣以為,江南大案牽扯眾多,審問過於粗糙,還需要細細斟酌,至於具體如何,內閣這邊不敢擅自拆開,”

以退為進,把內閣擬票的事,也給忘在腦後,這番說辭,盧文山豈能不挑理。

“啟奏陛下,剛剛內閣擬票,要求江南金陵的案子,當徹查,查他個水落石出,而且,不管涉及到誰,都要審問到底,其中有淳陽知縣,一而再,再而三的上告,內閣,吏部,刑部,乃至於督察院,此人多有上參的摺子,而且審查的案子,人證物證具在,當為副審,還有皇上御案上的秘閘,是東王和楚王相送,我等並未拆開,應該是此案的卷宗和供詞。”

盧文山此刻,把內閣擬票還有秘閘由來說得清楚,並且還稱讚淳陽知縣所作所為,要是有此人在,這個案子,想要糊弄過去,絕無可能,就看顧一臣他們如何接招了,只有一點擔憂,那就是忠順王府,牽扯有多深了,

要是忠順王插手,這就怕有了變數,“哦,既然內閣擬票,那就去查,好好查一查,蘇崇,還有藍季禮不是接手了嗎,此番就要看看,是誰膽大妄為,至於這個秘閘,爾等為何不看?”

武皇眼裡有些探究,這裡面寫的,無非是金陵通判馬廣誠,還有通知胡文玄,以及知府賈雨村的證詞,至於那些人證物證,不過是毀堤淹田的案子,其餘案子,總不可能是江南大營的事,所以關鍵人物還未到場呢。

武皇這一問,也把眾位閣老問住了,

“陛下,臣等不敢胡亂議定案情!”